.

作文大赛优秀奖作品苏生

苏生

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刘莹

“哎!爷们儿,听说没,五道营儿的老商没了,前天咽的气儿…”“听说了听说了,诶呦,可怜他们家那个闺女了,大学刚毕业吧?”“是啊!这孩子刚落地就没了妈,现在爹也走了,可怜见的,唉!不说了,还和老四约了象棋呢,回见。”“得嘞,您走好。”

(一)

老商不姓商,姓胡,是个在研究所研究王八壳子的老学究。老商还有一个闺女,叫苏生,八零年代的大街上遍地都是“红梅”“玉兰”“丽霞”,独他一个,给自己闺女起了个“苏生”,既不好听也不好看,从小到大没少让他闺女埋怨。在苏生的印象里,老商是一个爱幻想、爱发呆的小老头儿,老喜欢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,偏嘴里还念念有词,兴致来了还会跳一些蹩手蹩脚的舞蹈,不像老学究,反倒像个老神棍。老神棍不仅搞研究,还教书,他在一所赫赫有名的语言大学里教人认字,可惜学生们都不爱上他的课,因为他教的字现没有人用,不但没人用,连知道的都很少。但老商还是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教着,听说有几年院里头不同意继续给他开课,说学生太少,开课浪费资源。老商当时就急了,冲进办公室拍桌子就是一句:“你要是不给我开,我就不干了!”“真不干了?”“不干了!”领导拗不过这个倔老头儿,碍于老学究过硬的专业知识和教学水平,最终还是唉声叹气的同意了继续开课。老商为这事儿生了挺长时间的气,天天在家手舞足蹈的比划,立誓一定要把这门课讲出成绩、讲出风采来!小苏生认出他这是在模仿那些骨片上刻的字,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都没人听课,还要继续教呢?终于有一天在练字的时候,她抬头看着在窗边拿放大镜研究骨片的老商问了出来。老商放下骨片,转过身,抬手包住小苏生的手,一笔一划的教小苏生写字:“我们现在练的字,叫楷书。”“但楷书不是我们中国最古老的字,最古老的字,叫甲骨文。”小苏生被拢在老商的怀里,抬头看着老商的侧脸,他的眼里闪烁着苏生看不懂的神采,就像自己放学路过蛋糕店,看见里面展示的水果蛋糕时的表情一样。“就是那些刻在骨片上的字吗?”“苏生聪明,这些甲骨文经过一代代的传承和演变,变成我们现在学的简体字,这些文字从祖先的心里,流传到我们的指尖上;你现在写出的一撇一捺,都曾经一笔一划的,被刻在骨头上。”“这是我们的根。”小苏生听得懵懵懂懂,只是觉得今天老神棍的话好像说的很有道理、很有文化的样子。“还是老学究吧”小苏生心想。

(二)

千禧年的七月,苏生小升初,老商送了她一本儿《中国文脉》,“什么是文脉啊?”小苏生捧着又厚又重的“文脉”问道。“我们无法与祖先面对面的聊天儿,但是文化是有生命力的,就像河流一样,像我们的血脉一样,我身体里淌着你爷爷的、曾爷爷的、或者是老祖宗的血,你身体里又淌着他们的、我的、和你自己的,这样生生不息、代代相承的东西,就叫文脉。”老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神情,眼睛只盯着苏生看,小小的苏生尚不能体会这种眼神背后的含义,只觉今天家里的氛围着实太过于严肃,实在不适合上报自己惨淡的考试成绩,抱着书匆匆回卧室去了。老商的课依旧门可罗雀,可老学究向来是不甘心的。他那蹩脚的舞蹈也吸引了几个学生去听讲,他也不管那几个学生是真来听课的,还是来蹭学分,又或者是来看笑话的,反正只要有人来,他就会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,声情并茂的讲完每一节课。苏生也问过,为什么没人听还要讲呢?老商没有答话,反而回问苏生:“《文脉》看完了吗?”“还剩一点点…”苏生小小声地回答。“血脉和文脉都是传承,你知道他们的区别是什么吗?”苏生摇摇头,心想她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儿读书吗,可以直接去研究院研究甲骨啦。“有亲缘关系的是血脉,而学到了我的东西,把我传授的知识延续下去的叫文脉,血脉是亲缘的传承,而文脉,是精神的传承。”老商的目光平静从容,好像透过他的眼神,能看见几千年前的商周,那儿有一望无际的原野,人们都站在稻苗田边,有的穿官袍,有的穿铁甲,有的拿着毛笔,有的拿着骨耜,有学子,有乡绅,有战士,有农民。他们虔诚的举起双手,围着一个简陋的祭台,祭台上伫立着一位头戴高冠、身着白衣、捧着龟甲的巫师,他们都垂首低喃:有人呼上帝,有人唤玄鸟,有的人求山水神,有人告日月神;在一片祈祷声中,巫师手中刻有神秘符号的龟甲渐渐裂开缝隙,新的启示从飘渺的远古传来。“我教出的每一个学生,都是我的传承。”

(三)

近几年,老学究的课越来越受欢迎了,课堂常常能坐满大半,也不需要用蹩脚的舞蹈来吸引学生,但他还是把这样的教学方式保留了下来,还爱好点学生起来一起表演,课堂上常常哀嚎遍野,可学生们依旧乐此不疲。除了高一时候席卷中国的艾滋病毒,苏生的高中生涯还算平静,老学究的心病好了,她也放松了许多,全心投入到了学习上。她是个典型的文科生,升入高中后更加明显:数学学的一塌糊涂,语文历史却很好,老商从来不担心苏生的成绩,他经常拿着苏生的卷子自吹自擂,说苏生很有自己当年的风范,天生就是研究书本的料子,将来一定能继承他的衣钵!苏生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,翻着一本从老商书架上拿下来的《甲骨文合集》,转身回房了——她已经对这个倔强又傲娇的老学究习以为常了。高三的冬天漫长而艰辛,暖气片散发出的热气熏的人想打瞌睡,老师看学生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,下令让所有人都去外面放风。仿佛困兽出笼一样的学生们把手缩在棉衣里,只露出指尖来,脸蛋被风扯的通红也不愿意回去。男生在雪地里摸爬滚打,女生躲在墙角处谈天侃地,还有几对初开情窦的小情侣躲在墙后诉说爱恋。老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,就会出来催促学生回去自习,嚷着有暖气还不知道享受,以前打仗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舒服。学生们听惯了老太太的唠叨,只笑着互相推搡。疯够了,闹够了,还要回到教室去,未来一片迷茫,但有无限种可能。苏生低头哈了口气,白色的雾气被暖风蒸腾成水汽凝在眼镜片上,白茫茫一片,就像她的心情一样,一片宁静中笃定自己前路漫漫、未来可期。高三那年的雪,下的还是蛮美的。

(四)

年,有地震,有奥运,还有高考。苏生的高考成绩和她自己预估的一样,不低,也不算太高,够不上清北,但已经过了重本线。这样的分数,大陆的重本可以随她挑,可她做了个令街坊四邻惊掉下巴的决定:远离故土,前往台湾大学求学。所有人都觉得苏生疯了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有多清醒。台湾有一个史语所,是中国最早开始研究甲骨文的研究院之一,也是迄今为止收藏甲骨文资料最多的地方。那里的老师是发掘殷墟甲骨墓的主要负责人,到那儿去,能学到最完整的甲骨知识,才能继承老学究的衣钵,才能延续中华的“文脉”。走在台湾的街道上,天蓝的发光,街边的绿树成荫,炙热的阳光被丁达尔效应变幻成细密的光线,映衬着空气里的尘埃都清晰可见。苏生觉得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新鲜极了,初来乍到的陌生、胆怯、和对一切新鲜事物的好奇,混合出一种令人战栗的惊喜。时间是有魔力的,能让初来乍到的惊喜磨成平静的习以为常。岁月在苏生的笔尖匆匆而逝,转瞬间,她已经到这儿一年了,中秋月圆,游子返乡。苏生因为距离的原因,节假日也不会回家,算下来,已经一年多了。她坐在街口的小摊上,握着一杯马蹄汁抬头望天,台湾的天真低啊,连云彩都触手可及。北京的秋天跟这儿完全不一样,北京的天空澄净透亮,没有一丝云彩。走到高地上,能看见蜿蜒的运河流淌在脚下,波光粼粼的河水尽收眼底。若有兴致,可以和老商一起自驾去郊区的村庄,田野无边无际,阳光下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。田野的那边,城市隐约可见。“想家了?”一位老先生坐在苏生旁边,“没位置了,我可以跟你拼一桌吗?”“今天中秋,我很久没回家了。”苏生点点头,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位老先生:只见他一身中山装,扣子扣的整齐,领口熨帖,面料没有一丝褶皱,花白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,有读书人的气质,大概是附近大学的老师。苏生默默在心里下了定义:老学究二号。“你也是附近读书的?学那个方面?”学究二号没接苏生的话,给自己倒了杯啤酒,问道。“路边摊也这么讲究,不愧是文化人”苏生腹诽。嘴里却也没忘回话:“我是台大的学生,是学历史的,商周古文字方面。”“台大?古文字?倒是有缘…”“什么?”学究二号嘟囔地太小声,苏生没听清。“没什么”他摇了摇头,继续道:“年轻人,从前哪有什么故土他乡,只有山与河,我们的祖先从天地间走来,求生的灵魂翻身就是故乡,他们架起篝火,一起唱歌,一起跳舞。后来乌云盖顶,大雨倾盆,野兽肆虐,有鹿的乘鹿,有刀的举刀,拼出一片安宁的土地,才有了家。”“如果你想家想的厉害,不妨回工位上,翻翻书,看看字,那是我们掩埋于黄土间的来路,寻了根,就不想家了,哈哈”他的声音并不大,可是低沉凝重,带着笑意,在喧嚣的街头依旧清晰,字字可闻。“我姓石,在史语所工作”学究二号把酒水一饮而尽,起身走向收银台,“跟我一起来这儿的,还有三个兄弟,现在也只剩我一个啦…你要是感兴趣,就来所里转转吧。”石先生的身影渐渐远去,可他的笑声还在苏生的耳边回荡,经久不散。那时皓月当空,在波光荡漾里撒下一片细碎的清辉,那一夜,是千家万户的团圆夜,苏生却在他乡遇到了漂泊的故知。(五)年,苏生23岁,这个夏天,是新一年的毕业季。她和舍友一起收拾了行李,微笑着和每一位同学告别,然后搬进了新的宿舍楼——苏生保研了。上了大学后,苏生一年只能在寒假时回次家,这次却在开春的时候破天荒的踏上了返乡的路程,因为一通电话,四叔的的声音罕见的急促:“老商病危,你快回家!。”“快回家!”三个字犹如魔咒般环绕在苏生的耳旁,只恨飞机太慢,路途太长。苏生跌撞着走入病房的时候,老商已经无意识地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了。在苏生的心中,老商一直像一个巨人般屹立不倒,仿佛只要有他在,苏生就永远能做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,这个巨人如今躺在病床上,被子下躯体看上去那么瘦小。苏生猛然间意识到:原来巨人只是一个父亲,原来父亲,已经老了。苏生自此在病房里住了下来,照顾老商,片刻不离。苏生从来都没觉得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,仿佛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到他真的油尽灯枯,快的仿佛不过一瞬间。“我的身体…我的身体虽然残缺,可我的爱…完好无损,无论是对你,还是对甲骨文…苏生,延续它…延续我的爱,可以吗…苏生,苏生!”老商的声音越来越急促,胸腔里残破的肺叶随着喘息发出嘶哑的鸣叫。“如果你不愿意,也…也可以,不要因为…我的执念,耽误你一辈子,苏生…你先是苏生,才是我女儿…”老商的气息已经支撑不了他说太多的话,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,握着苏生的手也渐渐滑落下去。“我愿意,爸,我愿意继续研究甲骨文,无论是为你,还是为我自己。”苏生反手紧握住老商的手,不叫他滑落下去。“当初我选择去台大,就是为了学习甲骨文,爸,我是真心喜欢,你放心。”“你喜欢,就好…我不在,你要按时吃饭…睡觉,要锻炼,数学学不会,就不学了…钱都在一张卡里,你知道密码…不要舍不得花钱……”老商仿佛要把一辈子没说的话都说一遍:“别哭啊…”“你放心,一切有我,我会照顾好我自己”“我会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”“你能不能别走”苏生泣不成声,这个为她顶了半辈子天地的男人,终于要在这样一个冰冷短促的夜晚,离她而去了,而她除了挽留和哭泣,什么也做不了。“苏生,你知道我为什么…给你起名字叫…叫苏生吗?”“因为…因为…”老商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——他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。看着苏生长大的双眼慢慢合拢,他的眼里闪着一种苏生从没见过的光,仿佛点燃着的荒原,烧的苏生心里一片彻寒。

(六)

年秋,苏生博士毕业,正式返乡。几十年过去,国家对古文字的研究已经越来越成熟,学生对古文字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。甲骨文不再是一门冷僻晦涩的“无用”学科,每次开课也是座无虚席,堂堂爆满,只是台上讲课的人少了个姓苏的老学究罢了。这是个最好的时代。二十八岁的苏生回到老家,故宅仍是曾经的样子,几年风雨依旧不改风貌,只是屋前的青石台阶上长出了绿色的青苔,院墙上攀着的爬山虎又长高了些许,倒为深秋的萧瑟里添了一丝生气。推开门进去,屋子里也是一尘不染,苏生想到自己回学校时曾拜托隔壁的吉四婶照料房屋,想来四婶是知道自己要回家了,特意来帮自己打扫了一遍。书桌仍是二十年前的书桌,只是上面的台灯已经锈迹斑斑,即便苏生再怎么去拽灯绳,也不能让腐朽的灯丝重新亮起。苏生拉开椅子坐在桌前,内心再也没有当时伏案学习时的天真自在。曾经要加脚垫才能触到地的双腿,现在要微微勾起来硌在抽屉面板上;要想翻书写字,也得弯腰驼背去迁就低矮的桌面。苏生坐在这里,恍惚间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也在这儿,小苏生仰着头看着老学究的背影,撇嘴问:甲骨文有什么好研究的。老学究的回答已经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昏黄灯光下,大手包着小手,将一撇一捺认真写在纸上的样子。苏生想:几千年前,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对父女,在同一片土地上,虔诚地将这一撇一捺,刻在骨头上?龟甲冷硬,字藏深意,它召唤着历代有心人,将残片从各地找寻,如今,我们已经找到十五万余片甲骨残片。一片一块,一字一句,拼凑起的,就是中华文脉。岁月匆匆,昔日稚嫩的少女已然知晓:汉字使我们成为我们,使中华成为中华,明白了汉字,才能明白我们自己。苏生放弃了年薪百万的外企,任何一个公司的面试都没参加,也推掉了所有向她抛来的橄榄枝,重新走入进了研究院,坐起了她爸坐了一辈子的冷板凳,闲暇之余,还报考了国博的志愿解说员。

这是对于苏生来说最好的工作,不用远离故土,可以守好老商和小苏生的家;还可以把老商念叨了一辈子的东西继承下去,说不定还能研究出点儿新东西;最重要的是,自己喜欢。

苏生的工作进展的蛮顺利,研究室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,为研究工作提了很多新颖的、实操性强的研究方法,博物馆的讲解工作做起来也很愉快,苏生曾在史语所工作过两年,现在面对这些文物,就像看见家人一般亲切。

“每一个听过我解说的人,都是我的传承。”

(七)

一个寻常的上午,苏生接待了一对父女。小女儿不过七八岁的样子,却生的古灵精怪,是个人小鬼大的聪明孩子。父女俩认真地听着苏生的解说,不时还提出些疑问。

“姐姐,为什么要研究甲骨文呀?”苏生低头,看见了她一双清澈稚嫩的眼睛。恍惚间,仿佛又看到了老商躺在床上,望向苏生的那双眼睛,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,却在苏生的眼前渐渐重叠在一起,一眼千年。耳边是老商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:“苏生,苏生。”文明自此苏醒,生生不息。往期精彩回顾▼醒狮?等天黑?背篓心更多精彩推荐,请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bachildren.com/hbyx/297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