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蜀中ldquo八景rdquo

景，即风景、景物，通常指别有意趣，令人赏心悦目、兴致盎然的自然环境或人文景观。景，冠以数字，如“八景”，则指一个特定区域里的八处名胜，或也表达着其地景象别致。八，八方，即四方四隅，或四方四维，古来用以表达方位，也泛指不同方面。“八景”之称，应有赞颂美景尤多之义。

古代文献中，关于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等的记载颇多。例如，宋《方舆胜览》中记载的“万川八景”——岑公洞、西山、秋屏、鲁池、江会泉、天生桥、峨眉碛、古练石；“龙阳十景”——朝阳洞、龙门峡、瀑布、明月潭、溅珠泉、太白台、月泉、巢云阁、蹑翠亭、云根亭。一些地方，风光优美，自然与人文胜景众多，宋《记纂渊海》：“青城县形胜，白沙一百八景。”明《蜀中广记》：“杨用修云，青城山有一百八景。”

“八景”之称，早在宋以前即见记载，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，“八景”之称的泛化，则始于宋代，时以“八景”为题材的题咏很多。例如宋代诗人赵汝鐩的《八景歌》：“晚日放晴雨脚收，楚山千里江吞秋。上水风生荻花渚，漠漠幅蒲天际浮。轻云骤掩目力断，云消似过芳洲半。危樯逐乌惟恐缓，燕子争飞先到岸。”宋代诗人李堪的《玉田八景·翠屏朝雨》：“翠屏山下雨霏霏，云掩冈峦草树微。一段丹青谁解写，画家惟有米元晖。”

两宋时期，追求雅致，讲究趣味，蔚成风气。用“四字雅词”命名景观的做法，也是从宋代开始出现的。宋《叠山集》中记载有“长生书林十景”——书林笔锋、仙亭暖翠、龙湖春水、南山修竹、岱嶂寒泉、龟岭暮霞、云冲夜月、仰寺踈钟、宝应朝阳、华峰霁雪。宋《梦溪笔谈》载：“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，尤善为平远山水，其得意者有平沙落雁、远浦归帆、山市晴岚、江天暮雪、洞庭秋月、潇湘夜月、烟寺晚钟、渔村落照，谓之八景，好事者多传之。”宋迪，字复古，为宋代著名的山水画家。明《蜀中广记》载：嘉州“太守吕昌朝以宋复古所画八景图，皆天下名胜。”《梦溪笔谈》中提及到的宋迪所绘之“八景”，即著名的“潇湘八景”。宋及以后，“潇湘八景”一直都是才子题咏和画家绘作的常见题材，平远山水画法更是影响深远。《永乐大典·方志辑佚》载：“八景之作，始自潇湘。”语词精妙，辞致雅瞻，朗朗上口的“四字雅词”，不仅给景观“增光添色”，亦有助于这些景观的宣扬与传颂。

▲宋·牧溪《潇湘八景·渔村夕照》

日本根津美术馆藏

▲宋·王洪《潇湘八景·烟寺晚钟》

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

流风遗韵，约定俗成，此后元明两代，“八景”之作仍然是体现和反映一地历史与文化的重要内容。有关记载，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。例如，元代诗选《元风雅》中记载的“神州八景”——太液秋风、琼岛春阴、居庸叠翠、金台夕照、卢沟晓月、西山晴雪、玉泉垂虹、蓟门急雨。八景，自然也是名人争相题咏的对象。明代井研县教谕许祯有诗句：“八景遗踪快览观，一时名笔争题咏。”明代御史卢雍写有《罗江八景诗》。清嘉庆《直隶绵州志》记载：卢雍，“吴县人，官御史，奉差至蜀，巡察罗邑，留恋山水，因作八景诗刻石。”清光绪《广安州新志》：“明知州吴寅写有《龙台八景记》。”朱让栩，明蜀藩王，曾作诗《成都十景》，诗云：“古柏森森碧叶齐，春城日暮草堂西。岷山雪霁排银壁，浣水烟笼锁翠堤。橘井香浮金盏注，墨池色润采毫题。济川舟送钟鸣远，官柳桥边匹马嘶。”

明代中期，关于“八景”的记载开始频频出现在书文之中。及至清代，冠名“八景”的记述与绘画，更加多见。其中较为经典的，如清康熙时期著名画家黄鼎（字尊古）绘制的《蜀中八景》，“纸本凡八帧，皆设色山水，每高八寸六分，阔一尺一寸四分。”该画册被收入清代《虚斋名画录》中。黄鼎的《蜀中八景》，描画的是川北古蜀道上的八处名胜，分别是五丁古峡、七盘峻岭、龙洞伏流、朝天峭壁、嘉陵夕照、孔道翠柏、剑阁雄关、七曲仙踪。

▲清·黄鼎《蜀中八景》册页

故宫博物院藏

清代历朝，各地志书几乎都将当地重要的名胜以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为名列出，此外还会附加绘画、图说、题咏等。清道光《蓬溪县志》：“各志多八景十景图，几成故习。”清咸丰《资阳县志》：“八景之目，相沿已久。”清咸丰《天全州志》：“凡编志乘者必铺张八景，以侈其地之胜，稽之往籍，不得其源，惟金华志载齐沈约出为东阳太守作八诗题于铉畅楼，后人更为八咏楼，八景之说或滥觞于此。抑以京师首善之地，先有八景之名，而诸志亦各以其地之胜编景以仿。”清人吴兰庭在其《胥石诗文存》中对此现象评述道：“每见州县之志类有所谓十景八景者，夫一室之内，朝曦夕照，风廊月栏，无不可标，以四字饰为美称，此固大雅，所弗尚然，而生长其地耳目所熟。”明末清初，战乱稍息，许多文献或毁或失，对当地名胜风景考证与渲染，应也是重振河山与建设家园的重要方面。清康熙《顺庆府志》载：“宕渠八景，古人题咏最多，兵燹后搜罗入志者，仅十之一，数十年来，志复遗缺以致名山胜迹仍归文献之无征矣。乙酉郡侯袁先生来抚，兹土民安物阜，百废俱兴，独慨郡志一书止存断简，簿书之暇亲为校订，不越月补旧增新，复汇成帙，俾按图以索，而八景遗迹依然可考，虽皆榛莽丘墟，终不至荒烟湮没也。”清乾隆《中江县志》载：“凡邑之名胜，或迹称奥异，地以仙传；或景实神奇，久难泯没。其间高人登眺，哲士留题，无之不能昭天地之灵，有之足以壮山川之色。”

▲《中江八景·三台续脉》

清乾隆《中江县志》插图

▲《荥经八景·晒经晚照》

清乾隆《荥经县志》插图

毫无疑问，万千风光中选出的几处景观，应是当地最为著名的景观。当地官员的喜好与文人的趣味对这些景观的选定有着很大的影响。此外，古往今来，景观的选择也在发生着变化。清乾隆《威远县志》：“旧志十景，今定八景。”清嘉庆《直隶叙永厅志》：“旧有十景，自康熙五十九年知县虞景星以桐林夜雨无考，并合鱼逄春跳与宝珠春眺为一，曰宝珠春跳，为八景，厅县同。万寿朝霞、双桥夜月（旧有西湖夜月，今更名）、铁炉晚渡、定水晓钟（旧名定水响钟）、红岩霁雪（旧名红岩积雪）、漫岭腾云、宝珠鱼跳、流沙悬练（旧名流沙挂榜）。”清嘉庆《汶志纪略》：“汶邑八景之说，言人人殊，前邑令黄俞有凤岭飞沙、虹桥夜渡之说，前松茂副使薛曾有东山夕照、苏村春晓之说，邑生董敏德亦开列八景之名，以示余，凿凿可听，因采其尤雅者列为八景，若夫凤岭虹桥，其险已甚，层台天巧、灵峰呈霁之说，虚渺难窥，而屏山远钟，似涉于诡，磨溪文石，又近于俗矣，故未敢从众。”清光绪《内江县志》：“中川旧有八景，明宣德间李给事蕃增为十景，崇祯初邑令雷应乾复增以化龙石笋，共为十二景，曰醮坛晓月，曰龙洞朝云，曰华萼春晖，曰书楼画锦，曰雁塔秋香，曰桂湖澄碧，曰圣水灵湫，曰葛仙胜迹，曰三堆耸秀，曰东林晚眺，曰龙山挹翠，曰石笋参云，前人颇多题咏。以胜地不常有，空存其名，殊无异致者，姑并列其名，惟今江外西林高刹凌云，远胜东林，旧志不列景中，今酌改东林晚眺为二林晚眺，以配三堆云。”旧志中记载的“十二景”也不少见。例如清道光《新津县志》中记载了“新津十二景”——堰堤春涨、牧马秋成、驿路桑阴、花桥蚕市、西溪晓渡、南港晚渔、修觉诗碑、宝华钟梵、莲华接翠、稠綆出云、琴堂古柏、凤尾丛篁；清道光《荣县志》中记载了“荣县十二景”——凤鸣朝阳、龙湫夜月、荣德晴岚、筠山夕照、清富登临、啸台游赏、万景岑楼、双溪书阁、龙头竖笔、翠壁凌霄、渔矶垂钓、石笋排空。

▲《新津十二景·堰堤春涨》

清道光《新津县志》插图

山水优美，风光秀丽，得天独厚的四川，州县各地，处处有景，然而志书中所载之当地的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等，未必特色独具、景致绝佳，大做文章似乎有跟风或泛滥之嫌。对此，批评者多有微辞。清嘉庆《眉州属志》：“八景之作，起于前明中叶，其后凡郡县志中无不牵强造作，编为八景者，命题既俗亦鲜佳制。”清道光《巴州志》：“郡县志所列十景八景，摹为图绘，作为歌词，用以铺张景物，往往大同小异，数见不鲜。”清道光《邻水县志》：“江上清风，山间明月，成声成色，何处不可共适，况蜀多山水，随在皆觉鱼鸟亲人，应接不暇，而各府州县之志顾沾沾滥觞八景。”另有一些批评，更是措辞严厉。清道光《新都县志》：“潇湘八景图，宋人偶一为之，厥后志家转相蹈袭，十景八景之目，无地不有，是处可移，但一开函已使人攒眉捉鼻矣。”清光绪《叙州府志》：“各属志多有八景，或十景、十二景诗，地非潇湘，美逊燕山，空立名目，徒令阅者生厌。”

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一些议论，清中期及以后时期各地志书中仍多见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。定式形成，很难改观。民国《巴中县志》载：所见各州县志书，“十景八景，摹图作诗。”一些地方，还特地在当地的名胜中另外列出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。例如，成都县有“草堂八景”；广安州有“龙台八景”；岳池县有“华银八景”；仪陇县有“大仪山八景”，等等。造景添景之事，屡见不鲜。清道光《保宁府志》中记载：“治平园，在县东北二里故城内，……久废。嘉庆二十四年，川北道黎学锦即园址建书院，复仿其意，构池引水，重建四照亭，置楼阁台榭、泉石竹木诸胜，别为十景，园林结构，遂成巨观。十景附，星台远眺、螺塔晴波、莲塘贮月、蓼岸渔舟、楼阁交辉、虹桥溪涨、竹榭笼云、稼亭牧笛、治平缉古。”有历史典故的地方，往往被列入名胜景观。清嘉庆《江安县志》载：“石刻，在县东四十里金鞭滩，嘉庆初永宁观察使余延良镌‘道祝遗迹’，明永乐中邑人熊尔致仕，结庵于此，有留题八景曰‘道祝叠翠’。”一些自然神奇的景象，当然要被列入“八景”中了。清乾隆《雅州府志》载：“罗城朝瀑，在治东罗城山顶，晴，瀑则雨；雨，瀑则晴，邑人朝望以定晴雨，万无差错。”

▲《双流县八景图》

清嘉庆《双流县志》插图

旧时描写景观之“四字雅词“，毫无疑问都是文人雅士们绞尽脑汁，苦思冥想而来的。然而，总的看来，仍然会发现一些词语使用频度很高，其中一些让人耳熟能详。以“夜月”为例，清嘉庆《达县志》所列“八景”中有“北岩夜月”；清嘉庆《纳溪县志》所列“八景”中有“清溪夜月”；清嘉庆《直隶泸州志》所列“八景”中有“东岩夜月”；清道光《通江县志》所列“八景”中有“包台夜月”；清同治《营山县志》所列“十景”中有“朗池夜月”；清光绪《叙州府志》所记各县之“八景”中分别有“镇澜夜月”、“龙潭夜月”、“隆桥夜月”，等等。

▲《崇庆八景·市桥官柳》

清光绪《增修崇庆州志》插图

▲《盐源八景·柳湖春雨》

清光绪《盐源县志》插图

旧时之光景，或已不存，或已面貌全非。然而，这些留下来的以名胜景观为题材的绘画与题咏，却是后人怀乡寻古的重要线索，其史料价值非同小可。这些名胜景观，包括绘图、题咏、题记，传递出古人对美好世界的向往，以及对友好环境的依恋，而这也应是后人继续与努力的追求。因此，可以说，旧时记载的“八景”，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。

文章最后，选列出成都附近几县区之旧时的“八景”，让我们一起去寻找，去感怀吧。

蜀州八景：

天目晓钟、东湖夜月、市桥官柳、前村牧笛、西江晚渡、岷山晴雪、东阁红梅、白塔斜阳。

蒲江八景：

白鹤书堂、长秋仙迹、丹池晚荷、环桥九曲、莫公飞仙、文靖洗墨、响水遥鸣、山灯普照。

临邛八景：

南河晚唱、书台挂影、易洞秋风、翠阁秋阴、琴台夜月、万石农耕、?水寒雁、崃岭朝云。

金堂八景：

云顶晴岚、韩滩春涨、净土晨钟、文澜秋月、宝塔临江、金船舣峡、圣灯朝佛、白马涌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