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有古人心头过,回首山河已是冬。
何时杖尔看南雪,我与梅花两白头。
小雪过后,小城的冬便来了,又到了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的时候。看漫天飞雪将山色覆盖,看一枝寒梅独傲霜雪。年华依旧,风采不减。人生当如一场雪,经受寒霜,依然带给人一季美丽,洁白无尘,梦幻真实。几分浪漫,几分诗意,几分洁净,似人生走到最后,只留一抔清土,一粒黄沙。
是否有人如我这般,不喜冬日的寒冷,只想看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。看那飘飘的雪花将山川楼宇浸染,看那透明的凝条悬挂于屋瓦檐角下,沉思古今,指间流沙。
儿时,山中的雪总是如约而至,从未迟到。但远行的人,难觅音讯,又从未准时。
我总说喜欢雪,却未想过为什么喜欢雪,喜欢的又是雪的姿态还是情怀?人生是经不起追问的,就像一面镜子,提前照尽人世间的是非丑恶,聚散匆匆。人生又是必须要追问的,不去追问,红尘便尽是迷途。云烟雾径,残桥断雪,一生幻灭无常,左右难分。没有谁愿意误入迷途,都是在不得已或不经意间迷失荒径。一时忘了寻找出路,再想起时为时已晚,泥足深陷。
人生就是这如此,好不容易到了相遇的年纪,又偏偏走散了。好不容易到了懂事的年纪,又失去了孝顺的机会。所幸这个年纪,我还能看见雪,读懂雪。虽没有了儿时的欢声笑语,嬉戏打闹,却多了一份深情与诗意。一场雪,一段情,一壶酒,一枝梅,一扇窗,一帘梦。
我与雪的情缘,应当是:“觉来知不是梅花,落寞岁寒谁与共。”是:“何时杖尔看南雪,我与梅花两白头。”素来春日游兴最浓,秋日怀人思事最深,少在冬日有过思人之心。在我心中冬日一直是窗明尘洁的,是踏雪寻梅,围炉煮酒,生火煎茶的绝佳时刻。可以与爱情无关,但一定不能少了诗酒茶。
梅是岁寒三友之一,亦是四君子之首,香气浓郁,花色淡雅,坚忍不拔,高洁谦和。若此生能得梅一样淡雅孤绝的女子执眸相守,世间种种怨尤自可全消。我愿与她共度余生所有的冬日,携手漫步雪山,寻那枝悄然暗放的红梅,煮那壶封存已久的老酒,烹那壶等候归来的清茶,读那本亲笔为她所著的闲书。我不要她有倾城的容颜,曼妙的情怀,只愿她拥有幽兰的素淡,能读懂我笔下的文字,诗酒年华,赌书消得泼茶香。
一枝疏影素,独抗严霜冷。
早晚散幽香,香飘十里长。
梅妃曾是玄宗宠爱至极的妃子。她淡雅如梅,清丽绝世,高雅闲静,陪伴玄宗十余年,辅佐他成为一代贤君,创造开元盛世。她爱梅如子,玄宗特封她为梅妃,命人在宫中种满各种梅树,并亲笔为其所居住闲游的亭台楼阁题名,其曰:“梅阁”、“梅亭”。可她知道,为人妻妾,不能只顾两人的温柔甜蜜。作为帝王的妃子,要懂得时刻心怀天下,为人民谋福。
她鼓励玄宗任贤用能,广纳良言,励精图治,勤政爱民,延续大唐的繁华,玄宗也尽力打理她牵挂的江山。但人总有骄傲自满的时候,也有垂垂老矣心力憔悴之时。他以为天下早已承平,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。他心想,为这江山忙碌了半生,明争暗斗,兄妹反目,刚闲下身来就已年逾花甲,也该是追欢逐娱之时了。梅妃的闲雅俊秀,清丽婉转,已点不燃他倦怠的心,她需要一把妩媚热烈的火,燃烧他闲置已久的干柴,唤醒青春的活力。
他终于等来了渴望已久的环妹,她终于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君王,日后形影不离的李郎。一边是三千宠爱于一身,一边是凉街残萤无人问,如一枝寒梅于上阳宫中寂寞地开着,顾影自怜。她听见院墙外匆匆的马蹄声,以为是玄宗命人为她送梅花来了,一打听,才知道是给杨贵妃送荔枝的驿卒。往事已矣,昔人已变,不再是当年的模样。
公元年,安史之乱爆发,不久叛军攻进长安,玄宗仓皇之中带着杨玉环逃离京师,留下梅妃一人独守冷宫,看烽火飞扬,听战马嘶鸣、哀鸿遍野。她是那样的痛心,眼见曾经共同缔造的繁华毁于一旦;她又是如此的平静,明白所谓长久不过昙花一现,所谓辉煌亦只是镜花水月。她不求玄宗回心转意,也不祈祷能逃过此劫,她要挥剑自吻,壮烈的告别。在那洁白的屏风上,用鲜血洒下梅花一样的印记,留下他冰清玉洁,清雅绝尘的品格。来世只落于无人的山谷,不入人海茫茫的红尘。
战乱平息,玄宗归京后,曾多次下诏派人找寻梅妃的下落,始终不见其芳魂。他不知道她已化作那枝遗世的梅,从千年前的时光中走来,带着隔世的梅香,暗暗吐蕊。但她知道那之后他一直过得很苦,看似尊贵,实则低如尘埃。梦里,她又成了他思念的梅,可他再也不是她期待的那场雪,那壶茶了。
想起以前读过的几句诗:“忽有故人心头过,回首山河已是冬。何时杖尔看南雪,我与梅花两白头。”山川依旧,物是人非,也曾希望寻得一个清雅素淡的旗袍女子,共御风霜,携手白头。可我知道,再长久的相守,终有一天也会离散,我不愿再焦急地等待,不愿再提心吊胆的害怕失去,惶惶不安。我愿化为山谷的寒梅,不动芳心。
愿以后的寒冬,再无故人掠过心头,只剩我与梅花双双白头。一壶酒,一杯茶,一场雪,一枝梅,一本书,一帘梦……
那时,我会离去,远离俗世,去往深山空谷,竹篱茅屋,再也不回来。那时,你不必寻我,只将我遗忘,从昨天的记忆删除。从此,世间没有相遇,亦不再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