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年前后的某一天，齐白石在北平跨车胡同他的三合院里画了一幅梅花并题了一段话，说“画梅秀劲独扬补之，奇特独尹和伯，苍老独吴缶庐，此三君皆绝伦，吾别无道路可行矣”（见图1），“吾别无道路可行矣”，这不是齐白石走投无路了吗？呵。图1.齐白石《红梅》北京荣宝年秋拍扬补之即扬无咎，系南宋画梅高手，齐白石认为只有他的梅花秀劲（参图2）。图2.扬无咎（南宋）《四梅图》之四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尹和伯即尹金阳，系清末民初画梅高手，齐白石认为只有他的梅花奇特（参图3）。图3.尹金阳（清末民初）《墨梅》湖南省博物馆藏吴缶庐即吴昌硕，民国初期画坛领袖，齐白石认为只有他的梅花苍老（参图4）。图4.吴昌硕（清末民初）《红梅》北京荣宝年春拍扬补之一秀劲，尹和伯一奇特，吴缶庐一苍老，怎么就让齐白石自感走投无路了呢？原来，齐白石认为秀劲、奇特和苍老是画梅的不凡个性，而此三者已有扬、尹、吴三君绝伦在前，孤傲的齐白石怎肯继踵于后？所以就感觉走投无路啦。齐白石走投无路以后怎么办？实际上，早在年齐白石已经于秀劲、奇特和苍老之外画过点别的（见图5）。图5.齐白石《墨梅》年作北京画院藏题识中说此画“乃以苍劲为之”。其实，这幅画“苍劲”是有的，但更多的是繁盛、热烈。这是给朋友三十七岁的寿礼，繁盛、热烈加点苍劲，以梅况人，蛮合适。到了年，齐白石还在画类似的梅花（参图6）。图6.齐白石《墨梅》年作中国美术馆藏但，齐白石自己知道，这只是走投无路之际的权宜之策，算不上另辟蹊径，因为，繁盛、热烈加点苍劲，早有他所景仰的金冬心画在了前边（参图7）。图7.金农（清）《墨梅》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很明显，齐白石的图6是对金冬心的致敬。齐白石画梅学金农，是有确证的（参图8、图9）。图8.齐白石《墨梅》中国美术馆藏图9.金农（清）《墨梅》北京匡时年春拍图8学图9，一望可知。按齐白石“似我者死”的说法，学金冬心还是走投无路滴。到底怎么办呀？其实，在图1上面已经有了部分答案。这部分答案就是著名的“红花墨叶”了（在齐白石话语中“墨叶”的“叶”包括枝干）。图1梅花分外红，梅枝格外黑，两厢对比，意外的精神，这么抖精神，用古话说就叫做“神韵气力”（谢赫《古画品录》）。齐白石画了图1说自己走投无路以后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又在画上题了一首诗，道是“今古公论几绝伦，梅花神外写来真。补之和伯缶庐死，有识梅花应断魂”，表明他从走投无路变得特别自负了——扬补之、尹和伯、吴缶庐三个绝伦的都死了，懂梅花的看看我这幅就该神魂颠倒了，因为这幅形神兼备了，那么，试问，今古画梅到底是有几个绝伦的哈？言外之意，在扬、尹、吴之后，我齐白石该是第四个啦。何故如此自负？因为齐白石找到了。他认为自己找到的“红花墨叶”不仅另辟蹊径了，甚至已然让自己达到了画梅绝伦的程度。图10.齐白石《红梅》年作中国美术馆藏图11.齐白石《红梅》年作湖南省博物馆藏图11作于去世前一年，齐白石是把自己得意的“红花墨叶”进行到底了。不过，有点扫兴的是，这“红花墨叶”是有借鉴对象滴，那就是吴昌硕了（参图12、图13）。图12.吴昌硕（清末民初）《红梅》荣宝斋藏图13.吴昌硕（清末民初）《梅石图》北京宝瑞盈年秋拍吴昌硕的难道不是红花墨叶？只是他的红没有齐白石那么红，他的墨没有齐白石那么黑，因而没有齐白石色彩对撞所产生的喜兴，他的是苍朴古丽，但不能不说也是红花墨叶撒。也许，齐白石觉得“红花墨叶”还不足以将自己与吴昌硕完全区隔开来，于是，他画图14这样的。图14.齐白石《红梅》中国美术馆藏画面赫然出现一只黑蝴蝶！题识：“兴来画梅添蝶，却非偶然，见随园老人游罗浮山诗”。齐白石把袁枚的诗当画梅添蝶的依据，有点好笑，梅开蝶飞寻常事，何需袁枚来“站台”？重要的不是前人有什么诗，而是添不添蝴蝶的效果撒，不添，那梅花可以是情操志节的象征，添了，瞬间就丧失了托物言志的可能性，变得十分喜兴，成了升斗小民所喜闻乐见的“俗画”，即将画梅（或梅画）彻底世俗化了。对，世俗化，这是齐白石区隔吴昌硕（不仅是吴昌硕）的办法，与“红花墨叶”一起解决了自己走投无路的问题。既然蝴蝶可以添得，蜜蜂有何不可？（见图15）图15.齐白石《红梅》年代作藏处未详既然蝴蝶、蜜蜂可以添得，喜鹊有何不可？（见图16——图18）图16.齐白石《红梅喜鹊》年代作中国美术馆藏图17.齐白石《红梅喜鹊》北京画院藏图16、图17的准确命名应该是《喜鹊登枝》。图18.齐白石《喜上梅梢》荣宝斋藏收录于：齐白石全集·晚年绘画卷齐白石全集·晚年绘画卷京东旗舰店￥.1购买已下架《齐白石全集·晚年绘画卷》里讲述了齐白石用《喜鹊登枝》、《喜上梅（眉）梢》之类的民俗花鸟把世俗化推到了极致。图18与图11一样作于去世前一年，意味着齐白石将世俗化进行到底了。世俗化与“红花墨叶”就是齐白石走投无路以后另辟蹊径的完整方案。世俗化是“里”，“红花墨叶”是“表”，《喜鹊登枝》这类民俗内容，需要“红花墨叶”这种喜兴形式。这是艺术家创意求异的方法，也是卖画人开拓市场的策略。就这样，齐白石终于突破，完成了自己的创意，大获成功。但，在成功的同时，齐白石难道不是失去了许多吗？图19.吴昌硕（清末民初）《乾坤清气》年作中国美术馆藏题识：山险径绝积雪皑皑，乾坤清气一枝独开。图20.吴昌硕（清末民初）《红梅》年作荣宝斋藏题诗：花明晚霞烘，干老生铁铸。岁寒有同心，空山赤松树。吴昌硕的图19、图20分明是节士情操，乱世孤芳，梗慨多气，志深笔长啊。齐白石的世俗化所失去的就是吴昌硕这样的深厚寄寓了，而他的“红花墨叶”只是用于轻浅的一种“样子”。齐白石晚年私下里对友人透露过自己的遗憾：“（我）一生没有画过吴昌硕”（“过”即“超过”之意），这话，发人深思啊！（本文图片素材源于齐白石传人书画网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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