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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她是一平民医女,侯府世子却拒绝与公主

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
1

坠儿是一路听着宁逐城和倾城的喜讯,回到山寨的。

寒冬腊月,长谙山落了一片的雪白。坠儿心里好奇不已,为什么会选了这样一个冬天成亲?她一路走过,长谙山张灯结彩,连树梢上都绑了大喜红绸,从山腰绑到山顶。她推开房门的第一眼,慢慢打量了四周。

院子的每一个角落,都洋溢着大婚的喜庆,随处可见的是满眼的大红喜字,榻上大红喜被、素瓷饰品,屋檐下的灯笼,窗棂上的“喜”字……明明该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,可她无端却觉得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
她一眼便望见了妆台前静坐的穿着大红嫁衣的倾城,轻轻唤了声:“姑娘。”

铜镜里薄施粉黛的一张脸顿了顿,很快又恢复平静。只慢慢动起了握在手里的梳子,手里绾着一绺青丝,沉静问:“回来了?”

坠儿迈步走进屋,嘴唇抿了抿:“姑娘,真的要嫁给少主了吗?”

背对她而坐的挽发梳妆的倾城放下手中梳子,转头看了她一眼,浅浅笑了笑,却是答非所问:“你回来的正好,宴席上有你爱吃的金丝卷。”

坠儿忽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:“姑娘,我对不起你。”

倾城不急不徐问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
坠儿咽回去的眼泪又热了眼睛:“坠儿知道,若不是少主拿坠儿的性命要挟姑娘,姑娘是不会愿意嫁给少主的。”

倾城望着镜中粉黛的自己,神色浅浅,听坠儿说:“坠儿知道,姑娘心里有萧公子,萧公子也是真心喜欢姑娘。”

倾城扶起她,只是摇了摇头:“我和他,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,这就是宿命。坠儿,你明白吗?”她别过脸,目光透过窗户,神色浅浅,语气浅浅,就像此刻空中飘飞的雪花。

坠儿唤了声:“江姑娘。”

倾城淡淡摇头:“不要再叫我江姑娘了,从今以后,再没有长安神医江萝月,江萝月早就和那场大雪一起死了。我是倾城,是长谙山少主宁逐城即将迎娶的夫人。”

“不错。”话语刚落,一个清朗的声音踏着门进来,眸子看向她,笑道:“倾城,你说得真好听。”

坠儿抬头,忙行礼道:“少主。”

一身喜服的宁逐城走进屋来,握起倾城的手,轻轻打量着她娇艳的红衣:“我的新娘子真美!”

倾城慢慢抽开手,浅浅笑了笑,却问:“外面雪停了吗?”

宁逐城摇头,说:“雪还在飘。”

倾城望向窗外,见红梅映着雪色,影影绰绰,不由问:“梅花开了吗?”

宁逐城笑道:“白雪红梅,暗香幽浮。”问,“倾城,要陪你出去看看吗?”

倾城摇头说:“我有些乏了,想歇歇。”

宁逐城笑道:“那你在屋里好好休息,今夜长谙山所有的人都要来喝我们的喜酒,约莫要吵得热闹了。”说着迈步出去了。

洞房夜,雪花映着红梅簇簇,床头一对龙凤花烛,滟滟流光。

不知过了多久后,被灌了很多酒的宁逐城推开房门,走到喜床前,隔着喜帕道:“倾城,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?”

那晚的倾城,挽着高高的髻,明艳的红唇,颊上抹了鲜红的胭脂。倾城的容颜该是一个倾城的笑,可当宁逐城挑起喜帕的那一刻,他才发现,他错了。大喜之夜,倾城的脸上挂着与之格格不入的两行清泪。

而且,她穿的喜服却是粉红,而非正红。

宁逐城的脸色“唰”的就白了下去,问:“怎么?倾城,到现在你还放不下他吗?”

他走近欲抚她的脸,倾城别过了头,轻笑一声:“今夜是我第二次成亲,长安风俗,再嫁之女,只配穿粉色,不是吗?”

他望着她:“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。”见她无动于衷,又说,“你别忘了,你答应我的。”

如画的眸子蕴着轻泪,她的声音哽咽:“宁逐城,是你爹救了我,又收留了我,救命之恩大于天,这个天大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。”别过头,望着窗上花影,“我也应承诺嫁了你,但若要我和你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对不起,我做不到。”

他冷冷问:“是为了萧松风吗?”

倾城望向窗外,雪下到此时终于停了,映着月光,分外清冷。

宁逐城莫名觉得好笑:“你和他是宿敌。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?”

她眉间隐隐触动。

他冷笑一声:“倾城,你真可怜。”

终究,宁逐城没有强迫她。他拂袖踏出新房,唯余一地碎碎月光。

月色凄冷,倾城坐在窗前,夜风从窗子吹进来,一对龙凤双烛燃得“噼啪”作响,她脱下淡红的喜服,叠好搁在床头。

她起身推开门,撑了一把伞,走下了长谙山。

2

天上飘着雪,倾城一袭青烟色纱裙,鹿皮的小靴踩在雪地上,簌簌的轻响。

她走到一处庄园,推门进去。屋子里燃起一盏晕黄的灯,倾城俨然家里的女主人,坐在桌前,手托着腮,手指在桌上闲扣,只等晚归的丈夫冒雪回家,替他褪衣擦雪,问一声:“今夜回来晚了,可是去花街折柳了?”

可这温馨的景象并没有。

倾城抽出一只镌有梅花的笛子,慢悠悠吹起来。笛音婉转幽凉,她嫣红的唇落在笛上,眼角紧跟着莹白的泪落下。

一曲罢,放下梅花笛,呆呆坐着。她坐了许久,终于慢慢起来,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喜服,规规矩矩躺在床上。

天上一轮荒寒的月,她抱着大红喜服,喃喃:“松风,今夜,我还要你陪着我。”

窗外寒风里,宁逐城垂手而立,神色清冷。忽然窗子“吱呀”一声,夜风将竹窗吹了个小缝,冷风嗖嗖的往屋里扑。宁逐城一急,忙要去关窗子,但怕她见了自己不开心,于是作罢。

良久,却不见屋里动静。倾城躺在床上,一动也不动。宁逐城发觉事情不对,连忙踹开门闯进屋来,只见倾城艳红的唇瓣,透出令人可怖的紫。他试一试她的咽喉,气息很弱,她竟然服了毒!

他抱起她,纵马冒雪急奔上长谙山,发疯似的大叫:“来人!叫巫医来!快!”

巫医听得传召早已赶了过来,背着医囊要行礼。宁逐城一把将他扯到床前,指着床上的倾城,道:“快救她!”

巫医手忙脚乱地搭脉、验毒。他用银针试了试从她腕上取下的毒液,惊骇叫道:“是钩吻!”

钩吻,世间剧毒之物,如果误碰了它,毒素会进入血液,让人呼吸麻痹、肌肉无力,最后因为窒息而心脏慢慢停止跳动。

宁逐城直呆呆看着床上的倾城,她的气息慢慢弱下去,可神色却很安宁。倾城,你情愿陪他死是吗?

他的手紧紧攥着,眼里陡然亮起一闪火光。他跑到床前,将她从被子里扯出,一把抱在怀里,握住她的手腕替她吸毒。

巫医抬头,忙惊叫道:“少主,不可!钩吻毒性极强,这样做您也会中毒的。”

他紧紧抓抓住他的手,却被宁逐城眼中光芒所慑:“滚开!”他低下头一口一口替她吸尽毒液,他的脸色煞白,嘴唇却鲜红得可怖。

忽然间坠儿闯进屋来,手里哆嗦地攥着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,急道:“少主,这是前些日子姑娘带奴婢去采花时奴婢顺手带回来的,当时,当时姑娘只说那黄色的花长得漂亮,奴婢并不识得钩吻,否则怎么也不会让姑娘采的……”她跪下,双手捧着那白色小花道,“这花长在钩吻花旁,奴婢想,没准这花能救姑娘。”

世间万物莫不相生相克,此花既然长在钩吻的旁边,那么应该就是它的解药。

宁逐城眼中放出火光,扭头一把抓过白色小花,索性自己一口一口将它嚼碎,掐开倾城的嘴,强行喂进去,又将剩余的草药挤烂,将药汁滴到了她的手腕上。随着药汁入腹,解药作用,倾城的呼吸渐渐正常。

宁逐城这才松了口气,望着床上的倾城,站起来退下榻,喊巫医:“巫医,你来看看。”

巫医忙上来搭了脉,喜道:“少主,姑娘性命已无大碍,待小人为姑娘除净余毒,再配些草药,静心调理数日,姑娘就能恢复了。”

宁逐城挥挥手,终于放下心来,只吩咐:“煎药去吧。”

窗下药炉子嘟嘟鼓起热气,一阵阵的药香弥漫开来。宁逐城负手站在廊下,看着一院子的红梅,风吹过花影摇曳,月色如水,映在窗纱之上红梅横斜,欹然生姿。

倾城喝下了药,宁逐城这才松了口气,慢慢走出屋子。他心急如焚地来回周折,且替她吸毒也中了微毒,此时竟似脚下虚浮,只得扶在那廊柱上,定了定神。

“少主。”

耳边有清秀的声音唤他,他抬头,见是坠儿,略挥挥手示意无碍,回头看了眼榻上昏迷的倾城,轻声说:“你去看看她。”

宁逐城走到院子里,看了片刻漫天飞舞的大雪,缓缓抽出一只笛,唇边慢慢地抿出了丝苦笑。

他面对着白雪红梅,将笛凑到唇畔,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。

笛声响起的一刹那,如冷月裂帛,夜雪风咽,分明幽怨曲中论。

坠儿走到屋子里,轻轻掩上了门。她望了眼床上躺着的倾城,这般款款的深情与挽留,连不通音律的她都听得黯然,姑娘总该动容了吧?

宁逐城一直反反复复,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同一首曲子。天,暗了又亮,亮了又暗。而他,为了追寻着那么一丁点渺茫的希望,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。

宁逐城吹了一夜的笛。

坠儿看到榻上的倾城睁开眼来,忙高兴地边跑边叫道:“少主,姑娘醒了!姑娘醒了!”

他听着她的话,仍站在雪地里,只慢慢放下了唇边的笛。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涟漪,却有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渗沁出,沿着梅花笛滑下,滴落在他的白袍上。

坠儿惊讶道:“少主,你——”

宁逐城伸手拂了,摇摇手,什么也没说,看了眼屋子就走了。坠儿接过他手中的笛,看着他疲惫孤单的背影,心中酸楚。

倾城修养数日,身体已无大碍。可她每天只在窗前干坐着,望着窗外白雪纷飞,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往日的神采,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哀莫大于心死。

她想起,当初宁芷姐姐明明知道那是何映设的一场局,却宁愿选择死在他的手里,也无悔。她当时还在怨她傻,可现在终于明白了。

“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,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……”

她抱着梅花笛,轻轻抚在颊边。

松风,你曾说我的心意与曲子的曲意不合,所以吹不好。今日我的心意与曲意相通,笛声终达缠绵幽怨,可我宁愿永远都不懂这首曲子的含意,永远吹不好这首结发。

闭上了眼睛,但见他浅笑依稀,吹一曲清笛,为她一夜伫立。

可她知道,松风死了。是她亲手杀了他。

他们的不期然相遇,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无关风月的局。

3

“三月三日天气新,长安水边多丽人。”风流的一声笑,檐下避鸟的金铃陡然一串清响,金线织的湘妃竹帘被挑起,从帘外走出一个潇洒俊逸的公子哥。

案前练笔的松风微抬眸,便知又是溪云来找他喝酒了。

溪云潇洒地摇着手中的扇子,口中碎碎笑个不停:“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,萧大公子要不要去曲江边,风雅地吟个诗抚个琴什么的,好邂逅一段桃花?”

溪云随意在案前一坐,拍了拍松风的肩膀。因日常会友,衣着简单雅致,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夹纱单衣,腰间系一白玉,手中一柄十二股的折扇,青玉为骨,扇面未画,空白处却突兀有道红痕,分外刺眼。

松风搁下笔,喝了口茶,看他一眼,不置可否:“你这又是蹭了谁嘴上的胭脂?”

溪云拎起酒壶对着嘴喝了一口酒,似笑非笑:“出身大家世族,百年浸润,举手投足间尽显清贵之气,长安公子年年高居榜首,旁人眼里,你的人生也忒圆满了些,可依我说,倒是白活了小半辈子。”

他口口声声的小半辈子,也不过才是弱冠之年而已。

松风饶有兴趣,一手转过酒杯,喝了半盏:“我如何就不圆满了?”

溪云看他一眼,一双桃花眼笑了笑:“女儿乐,秋千架上春衫博。”

松风听了,瞟了一眼窗外的桃花,淡淡问:“溪云,你是风月场上的常客,怎么做才能得到姑娘的芳心?”

溪云送到嘴边的酒盏一怔,自己呛得“咳咳”了两声:“不是吧?”摇着扇子,弯起眼笑问,“究竟是何方妖孽,惹得你萧大公子红鸾星动了?”

松风咳嗽了两声,说:“是正月十五的时候。”

“真有这回事啊!”溪云闻言,连忙凑过来蹭了蹭松风的衣角,嬉皮笑脸问,“快给我讲讲,正月十五元宵夜你是怎的惹上桃花的?”

松风喝了一口酒,仰头看窗外,陌上水蓝风清,脸上不动声色地红了红。

上元佳节,溪云忍不了寂寞,往教坊司折花去了,松风也是。不过,公子的寂寞是红袖添香,而侠客的寂寞,则是长剑多日不曾出鞘。

松风出身公侯世家,却一心在庙堂之外,打小便过着半隐半仕的生活,算得上半个江湖人。

那夜,他办完了父亲交待的差事便要回府,路过永嘉坊时,夜色中似有若无地传来一两句花楼上作乐的弦歌。

他虽好剑,却也是精通音律之人,笛声更是长安一绝,腰间一管梅花笛,寻常不离身的。

他忽然生了兴致,遂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,穿过长安笔直宽阔的街道,跟着头顶的一片月,往长安东市走去。

他心里着实倒另有目的。

长安热情奔放,汇聚了各色的人,波斯商人,千娇百媚的卖酒胡姬,打马看桃花的富贵公子,来往之人络绎不绝,尤其是这几天临近上元佳节,东坊西市热闹非凡。但俗话说得好,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,这其中就免不了混进去些小偷、花贼什么的。他身为刑部尚书长子,捕盗安民自然义不容辞。

高处视角好,他飞上屋顶,在屋顶上慢慢走着,一面持剑扫视花灯相映的长安城。

果不出他所料,没过多久,他就瞧见不远处屋顶上正有一人,鬼鬼祟祟的样子。当下他便注意到了他,交叉的手放下,握着长剑悄悄跟了上去。

他素日里一身玄色衣衫,此刻特意躲了无光的方向跟踪,顷刻便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
他一路追踪,直到升平坊巷子,却没发现那人多大异常。若是行窃之人,手里背上该负有包袱;若是采花淫贼,定是早些寻好了花主,此番早该下手了,万不该如此胡乱跑一通;若是外番探子,趁花灯节来打探大唐机密,被他跟了一路却茫然不知,那王上看人的眼光也忒差了些。

他见那人跳入升平坊第二条巷子的一家院落,进了屋,听着同娇娘子调情了一回,便灭了灯睡了。

松风一时索然无味,方要原路回府,只听到不远处鼓楼传来长安的闭门鼓,一声声响彻初夜。

长安素有宵禁,夜鼓鼓绝,街禁行人;晓鼓鼓动,解禁通行。若夜禁时间在街上行走,便是所谓的“犯夜”,依律要受到捆打。

松风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犯禁,便只能敛衣在屋顶上坐着,将就过了寅时,再回府去。

宵禁鼓绝,这世界上最繁华的长安城一时静寂无声,仿佛空城一般。各坊的街灯在夜色中静静亮着,明明暗暗,顺着夜风的方向,如水波般起伏。

松风觉得无趣,只能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。他闭上眼,夜风送到鼻尖,有一丝梅花的清香。

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,带着喜悦之色:“小姐,饭菜来了!”

4

松风动了动身子,往底下看。

哪家的小姐,半夜里还加餐,莫非真想学了当年的杨贵妃,体态丰润为美?他这样想。

月光洒满中庭,如水的院落中,月洞处的一株梅花树下,有个纤细的人影,手里拿着一茎草,逗着檐下挂着的鸟玩。

看模样,是哪家的小姐。

方才呼唤小姐的侍女装扮的丫环端着小碟走到小姐跟前,她家小姐看到她来了,便挽了袖子,伸手拿了一小块酥糕,笑盈盈对笼中雀鸟说:“小黄莺,我捡着你的时候呢,奄奄一息,羽毛被拔了好几根,散落得一地都是。

这几日因为养伤,粗茶淡饭,着实委屈了你。你看,我这不给你带好吃的来了?这是父亲托人送来的枣泥山药糕,红枣益气补血,我特意留给你的,快吃吧。”

笼中的黄莺鸟小脑袋往前一探,又缩了回来,然后蹭蹭羽毛,茫然不知地将她望着。

那小姐不泄气,将糕点送近一些,语气里有一丝忧心,一本正经说道:“小黄莺,你要是再不吃,我会心疼的。这样吧,我来喂你可好?”

她眨了眨眼,将那山药糕放到嘴里,轻轻踮起脚尖,朝黄莺鸟的嘴喂去。

或许是幼鸟哺食的亲切,黄莺鸟果然张开了嘴。她慢慢送过去,就在要喂到黄莺鸟嘴里的那一刻,黄莺清啸一声,啄了那姑娘的唇角。

“呀――”丫环忙问,“小姐,您没事吧?”

那女子摇摇头,拿草逗着笼中雀鸟,眼睛里闪着笑意:“看你这样,是伤完全好了是吗?活泼得很哪!那好,明天就饿你一天,让你不识抬举。”

梅花月下,青衣女子嫣然喜笑。夜风缓缓,吹落几瓣梅花,有一片花瓣沾染在她的碧色衣裙上,梅香清溢,月色正浓。

松风低头看那姑娘,梳着的松松的垂髫分肖髻,明眸若水,秋波婉转,一颦一笑间,神韵流动,仿佛挟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药草香。

院中梅树清阴如水,她的皮肤在月光下晶莹剔透。

松风稍稍挪了挪身子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。他取下腰间的酒囊,喝了一口酒,暖暖身子,抬头看向夜空。

今晚的月亮,可真圆呵。他这样想。

松风说完这些,望向院子里的一株枯梅,如痴如醉,仿佛那梅花开得正盛。溪云摇摇扇子,半晌,抽噎了一声:“就这样?”

松风抿了一口茶,意态闲闲“嗯”了一声。

溪云睨了松风一眼,笑道:“萧大公子真是好耐性,花灯节初见,愣是憋了个把月才说,你没憋坏吧?”

他朝松风挑了挑眉,他见松风的一双眸子晶光潋滟,眼里含了一分痴笑。桃花嘛,这事还真说不准。谁成想,因为一个黄莺鸟的缘故,竟叫铁石心肠的松风动了心?

满眼都是笑意:“说吧,想怎么样?”

松风一怔:“什么怎么样?”

溪云笑着摇扇:“你不就是想问我怎么俘获那姑娘的心嘛?”

松风眼角的笑恬淡如天际薄薄的云,溪云仰头喝了一口酒:“万年铁树终于开花喽!”

就在这时,檐下的黄莺鸟脆生生叫了一声,带动银铃叮铃铃作响。阳春三月,长安草长,群莺乱飞,杂花绕树缠生。

溪云一双桃花眼挑了挑:“这长安城里什么样儿的女子我没沾过,俗话说得好,姐儿爱钞妹妹爱俏。你换身白衣,往她跟前那么一站,折扇一舒,再对她笑一个,保证酥到她骨子里,腿儿一弯,不就倒你怀里了嘛?”

松风摇摇头,喝了一口茶。

溪云想了想,笑道:“要不等哪日我清闲了,扮个采花贼什么的,去吓吓她。届时你持剑从茶楼上纵身一跃,往她身前那么一站,哗哗几下,把我打得落花流水,再潇洒转身,淡淡问一句‘姑娘,没事吧’,她保不齐就对你芳心暗许了。只不过,你得记住,届时你一定得穿身白衣。”

松风睨了他一眼,表示不想再理他。

溪云笑了一声:“好了好了,不跟你开玩笑了。走吧,咱一块儿去曲江池。”

他过来就挽松风的袖子,松风好奇看着他:“干什么?”

溪云笑意盈盈:“我都打听过了,今天不是上巳节嘛,陛下特意下了旨,说什么长安公子成婚年龄越来越晚,待字闺中的姑娘一个个暗许了芳心,不肯嫁人,以致长安城年龄段断了层次。

所以趁着这次赏春,陛下亲下了旨,长安城中但凡没有许亲的姑娘,一律都戴了面纱,往曲江游春去。你那心上人,不是也没成亲嘛,想必也去了,所以你得赶快去曲江,莫叫旁人将你那娘子抢了去。”

松风听他如是说,便将一旁衣木架上的玄色外衣一撩,往身上一披。

溪云止住,打量了他一下,说:“你就穿这身衣服去?”

松风看了看自己,点点头。

溪云无语摇头:“萧公子,您是会姑娘去,不是抓贼哎。”一面说,一面推搡着松风往内室更衣。

他摇了摇扇子,扬声说:“我也回府换件衣服,一盏茶后见。”

5

踏春时节,染柳如烟,蜂蝶逐马蹄而来。久居深闺的少女打扮得娉娉袅袅,竞相出游。她们早早地就来到曲江池畔,三三两两散坐在堤岸,闲话品茶。

东岸一女子似是与同伴说到欢喜处,俯下身子,以团扇轻轻拨弄湖水。她玉手朝东侧一指,掩扇一笑:“瞧!”

在姹紫嫣红的春色中,迎面走来两个公子哥。左边那个神态颇为闲适,一身大红锦衣,上绣夺目的团花,腰间系着金灿灿的吩带,手中折扇摇个不停,唇边是无法掩饰的灿笑。姑娘们投来艳羡的目光,他一律照单全收,还不忘抛个媚眼礼尚往来。

相较于他,身边那个素衣男子则显得格外清冷。一袭简单的白衣,腰间系着镂刻螭纹的白玉带,只在袖口疏疏刺了几竿翠竹,这么温和的颜色和花纹,在他身上却显得疏冷。墨画的眉头微皱,眉下是一双春露般明亮的眼。

白衣温润的公子,谁知竟是这般冷淡气质。可置于万千花树间,却自有一种水墨般雅致深远的韵味。

两公子一艳一淡,一暖一冷,对比鲜明。

他二人这样闲庭信步,一路走来,吸引了曲江池畔几乎所有少女的目光,就连挽髻的妇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。

当然,她们看的是松风。

溪云摇扇笑了笑,正要同松风说话,忽然看见松风正注视着前方,面色沉静,清风带起袍角微扬。

循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外排了长长的一队,凉亭四周垂着清薄透明的雪绡纱幕,日光透过轻纱,依稀瞧见里面坐着一位女子。

风送来凉亭里几句细语:“……你按这方子去那边抓了药,回去煎了,记住,一日三餐都得吃,服个三五日,再到我这儿来,换个方子……”

那帘后宜喜宜乐的声音、浅碧素淡的轻衫,还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药草香,浑身散发着善良恬静的慈悲心肠。

松风笑了笑,是那晚梅花树下的女子。

溪云见松风一脸痴样,随手拉了一位仁兄寻问凉亭里是什么人,那仁兄告诉他,亭子里的姑娘名唤萝月,是升平坊江家的姑娘。江大夫是长安杏林圣手,因不喜权贵,只在坊间行医救人,声望很好。去年年底,江大夫携夫人离开长安四处游玩去了,因不忍医术失传,便传了这位独女。

这位江萝月姑娘年纪虽轻,却自小跟着父亲采药行医,天分又高,而且她心慈仁善,不问贫贱富贵,都施手救济,此时便是在布医施药。

溪云想了想,对松风狡黠一笑:“看我怎么撩拨你的心上人!”

他将扇子塞进靴子里,手在头上乱拨了几下,弄乱头发,然后蹲在水边掬了一捧水洒在身上,还在岸边石缝里掏了掏,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泥。

他把自己搞得一副狼狈样,对松风挑了挑眉,转瞬就朝凉亭跑去,一路大喊:“江姑娘,快救救我,好难受。”

松风咂咂嘴,无语失笑。

溪云一路跑过去,因为身上脏兮兮的,谁都不想蹭一身泥,忙都避开了。

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跑进凉亭,往那医案前一扑,咳个不停:“江姑娘,我好难受,你快,快给我瞧瞧。”

萝月忙问:“你是哪里不舒服,怎么浑身湿湿的?”

溪云吃力说:“我,我来曲江看花,没想到花没看到,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池子里,被水底的大石一撞,受了很重的内伤。我,我的胸口好疼,江姑娘,快给我看看,我好难受。”说完,很应景地拿拳头锤着胸咳了两声。

萝月示意他将手伸出来,替他搭脉。纤纤玉手隔着帕子搭上去的那一瞬,溪云偏头,朝亭子外的松风不露声色地吐了吐舌头。

萝月轻轻一笑,开口:“这位公子。”

溪云扭回头,作出一脸很难受的模样:“江姑娘,我受的伤严不严重?”

萝月搭完脉,将医布收了,想了想,说:“这位公子,我方才替你搭脉,见你脉象虚浮,而你全身上下并无外伤,所以啊,这伤定是伤在了体内。你又如此难受,所以得全身上下一百零八个穴道,一针一针扎过去,才能好呢。”

溪云顿时傻了眼:“啊?”

萝月严肃点头:“嗯。”

她微微一笑,叫侍女:“坠儿,燃烛。”伸手取出医针布裹,缓缓摊开,露出各样粗细的银针。

她素白的玉手在白布上一晃,拣了根细细的银针,握在手里看了看。

溪云拍拍胸口,幸好幸好。

萝月对着银针摇摇头,重又放回去:“不行不行,这根太细了。”说罢再挑,溪云随着她的目光缓缓移动,秉着一口气不敢松。

萝月眸子一笑,拿起一根针:“就是你了。”

溪云望着萝月将那根快有丫环头上银钗粗的银针在火上慢慢烤着,冷不丁抖了一抖。

萝月缓缓将银针靠近他,溪云直勾勾盯着那针,萝月含笑问:“公子是哪里不舒服,要从哪里开始扎起呢?”

溪云猛然把手一缩,站起来,摆摆手臂:“咦,我突然感觉好了。江姑娘,你忙得紧,我一点小伤,就不打扰你了。”

溪云瞬间落荒而逃,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抿嘴发笑。

松风立在凉亭外看着萝月施药,过了许久,才去柳荫深处找丢大了脸的溪云。

快近晌午的时候,日头越发刺眼,曲江池畔的人都慢慢散了。

溪云正说得开心,突然就停了,只对着眼前干笑了一声:“真巧啊,江姑娘。”

松风闻言转身,不知何时,萝月已悄然立在他们跟前,身后跟着一个丫环。

她穿一件碧烟水色的襦裙,臂间绕着薄薄一缕轻绡,只随意绾了个发髻,鬓边斜插了一枝碧玉簪,面纱遮住半个脸颊。青碧色的衣裙衬着白皙的肤色,如春水映梨花。

松风情不自禁开口: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”

面纱下的萝月抿了抿那嫣红的唇,清浅一笑。

松风淡淡一笑,问:“姑娘,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

萝月忽然“扑哧”一笑,道:“如此良辰美景,公子用这句话开头,是不是太俗了些?”

却伸手摘下面帘,朝一旁嬉笑的溪云努了努,“你跟他一伙的,也是来捣乱的?”

面纱下的萝月,素雅如粉荷露垂,杏花烟润。

松风一时语滞:“不是,我来是……”

萝月回眸,朝他嫣然一笑: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,你穿白衣很好看?”

松风怔了一怔,半晌:“没有。”

溪云一抹脸,简直无语了——

人家姑娘这话哪里是疑问句,分明是芳心动了动,此时他该回个“从前没有,现在有了”、“是吗?那我便为姑娘这一句多着白衣了”此类的话,这个松风,竟然回说没有?

萝月低头一笑,重又戴上面纱,朝他二人福了一福,脚步轻盈地走了。

就在这时,迎面跑来一个小厮,垂手作揖说:“公子,大人有事唤您。”

松风摆摆手:“知道了。”望了眼萝月的背影,对溪云说,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6

书房里,萧岩正立在案前,穿紫色官服,衣上饰雁纹,正是尚书所着官服。他手中握着一卷文书,眉头微皱。

听见门外的动静,抬头见是松风和溪云,便放下文书,微微一笑,说:“你们回来了,午饭用了吗?”

松风和溪云简单见了礼,回:“还没。”

萧岩便叫外头的侍从:“叫厨房摆饭,就送到这边来。”一边说一边坐下,指着左首两张椅子,示意他们也坐。

萧岩严肃说:“今天一大早,陛下传我进宫,陛下说,前几天微服出巡时偶然从樵夫口中听到,长安城十里外的翠孤山上好像又闹起了贼匪。”

溪云听了,好像想到了什么:“翠孤山?”

萧岩点点头:“不错,就是两年前正月何映剿灭的那个贼窝。”见溪云一脸了然,不由问,“怎么,贤侄知道?”

溪云笑了笑:“萧伯伯,这件事我非但知道,而且啊,”看向松风,“还是我替何大哥出的计策一举端掉了匪窝,是萧大公子率官兵救了何大哥。”

萧岩一脸惊讶:“两年前正月,我正在外任,回京后只听说何映一举剿了匪窝,没想到你们俩也掺和在里面?”

溪云摇着扇子,了然说:“那个何映真是祖坟上冒青烟!想当年我和他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,他长我两岁,还带着我逃学,上树掏鸟蛋、下水摸鱼的,谁知后来他考取了进士,不到二十就已经是刑部侍郎了。他不动干戈剿了贼匪之后,陛下赞誉不迭,眼看前途无限,他却忽然递了个折子,辞官归隐了。”

说到此处,松风眉宇间隐隐略有触动。

溪云也不由叹了一声:“那伙贼匪为首的不是个女娇娥嘛,我给何大哥出了个美人计加苦肉计,叫女贼爱上了何大哥。何大哥趁机在酒里下了迷药,偷了山寨的步兵图,我们的人一举就灭了匪窝。可是,何大哥却亲手杀了女贼……坊间传言,何大哥辞官归隐,是真的爱上了女贼。”

说到这里,语气里满是惋惜。松风不动声色端起茶,慢慢啜了一口。

萧岩咳了一声,说:“圣意认为那群贼匪是为女贼复仇而来,而且,极有可能就栖身在翠孤山。”

溪云一惊:“伯伯是说,两年前我们剿了贼匪老窝后又来了新贼匪?”

萧岩点头:“不错。”

溪云摇摇扇子:“伯伯放心,我们今夜就去翠孤山打探虚实,若属实,保证将那贼窝一锅端掉。”

吃完午饭,溪云梦了一回周公,打着哈欠翻了个身,见天色尚早,便拉着松风到书案前杀一盘棋。

溪云片刻也不得安静,随口问松风:“何大哥和那女贼首领,倒也挺般配,只是没想到最后走到了那一步。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?”

松风手执一枚黑子,落在棋盘上,淡淡说:“我不是他,我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。”

夜幕降临时,两人往翠孤山打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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