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,您是我童年最早的光
涂一
看着孩子们玩游戏,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,大概也是小学四年级,特别着迷玩扑克牌。也像现在的孩子玩游戏,我们几乎全班都在玩扑克牌,一有空就玩。上学的路上在玩。下课十分钟争分夺秒地玩。甚至自习课偷偷地跑到教室后面去玩。放学的路上也在玩。记得一天下午上学路上,我们几个女生在一棵梧桐树下玩牌,可能毛毛虫爬到一位同学身上了,她皮肤过敏非常严重。我们班女同学还都爱到我家玩,有一二位还几乎是常住我家,晚上常常几个小女孩一起挤在我的小床上睡,我们经常偷偷地玩牌到深夜。终于有一天,几位同学上学路上打牌,竟然忘了上学。班主任炘林老师下决心要整治我们。上课时,老师让全班同学把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全放在课桌上,老师一个一个地没收扑克牌。我们几乎每个同学都有牌。我有好几副牌,那天带了一套很小巧的。我有点惭愧地低着头,因为我是班长。但是,老师到了我那张桌子时,好像没有看见似地走了过去。我很纳闷,想着老师可能过一会儿再检查我的。但是,老师检查过了全班同学,缴了好多牌,然后就让大家收起书包。老师没有检查我的。那天一直到放学回家,我都心神不宁。
回到家,我马上把所有扑克牌都找了出来,跟妈妈说我要烧掉这些牌。妈妈笑着帮我把一张张牌放到煤炉上。剩下最后一副时,妈妈有点惋惜地说:“这一副这么漂亮,就留着吧,你不打就是了。”这是我刚刚买的一副,瘦长型,每张画着一个水浒英雄,非常精致,现在想来大概有点像传统的“水浒叶子”,但那时候的我当然不知道“水浒叶子”。我一张一张地看着那些牌,终于,我还是下定决心把它烧了。
我至今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不检查和没收我的牌,也许是因为老师特别偏爱我,也许是老师让我自己管束自己。——我想老师是有意的,以他对我的了解而选择特别的方式教育我。他是我父亲的同学,与我家住得很近,但不苟言笑,我上四年级以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。当我升上四年级时自己要求父母让我到炘林老师的班上,因为我听堂哥说他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,对学生特别严格。
就是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迷恋过打牌。
炘林老师对我们的整治当然不止于没收扑克牌。他在班上宣布我们要建一个班级图书角。可是,书从哪里来呢?他说,我们自己赚钱买书。他给我们两个建议让我们选择,一是养长毛兔,兔毛长了可以剪下来给外贸站收购,二是种辣椒,辣椒也可以收购,我们教学楼旁边有一块空地可以种。我们选择了种辣椒。于是,我们整好地,种上了辣椒。每天放学后,我们轮流去照料辣椒地。很快,辣椒长高了,结出了红红的冲天椒。我们把辣椒摘下来晾干,过一段时间便由我带着同学去外贸站卖辣椒,然后,炘林老师就带着我们到新华书店去买书。至今还记得二本书名:《蹦蹦娃》《刚满十四岁》。班级的图书角建起来后,我们读书的兴趣特别浓,图书角那几本书哪里够我们读。那时候适合少儿读的书也很少,所以最吸引我们的就是连环画。大家经常到书店去,看到一本新的连环画,我们就非常想买,于是天天放学后去看,一直等到谁有钱买下来了,大家就特别巴结他,等他看完了借给大家看。有几个男同学常能买新的连环画,在同学中就特别有“人望”。我们的阅读兴趣甚至激发了一种新的行业,就是摆连环画地摊,有位同学家里开店,他不上学了,就在街上摆连环画地摊,每本一分钱、二分钱地出租,但就地看,不能带走。因为同学们互相交换,再加上连环画地摊,那时古今中外名著的连环画我们大概都看过了。很多同学家里也攒了不少连环画,后来我家搬到汀州城时,我的连环画有三百多本,装了好几箱。
阅读的兴趣一旦被激发起来是如此强烈,我想炘林老师大概也意想不到。我家里有不少藏书,父亲给我奖励的也都是书,我把能读的都读了,还到处疯狂地找书,当时看到谁在读课外书我都想借来读。那时我们的数学老师是红梅老师,我姑姑的好朋友,我常陪她住在学校她的宿舍里。她在看一本小说——《四姊妹》,日本的。我很想看,但她说我还太小,不能看。我眼巴巴地看着她捧着书入迷,想着什么书我不能看,等她出门的时候我要偷看一下。但是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,有一次她出门去做什么,便把刚放下的书锁进了抽屉。过了几天我父亲回来,作为奖励带我到书店去买书,我一眼看到玻璃柜里摆着《四姊妹》,便指着说我要买那本书。父亲翻看了一下,笑起来,说:“这书你还不能看。其他的你选吧。”我很失望。这书我至今没有读到过,但后来看过《姊妹坡》的电影,据说就是《四姊妹》小说改编的,很感人。至今记得那位得白血病的女子得知自己的绝症后,非常顽强,想要结婚,要生一个孩子,生命的最后阶段,医院,看着窗外的一棵树渐渐落光了叶子,只剩下最后一片叶子了,她想,等那片叶子落了,她就要死了,可是那片叶子一直没有落,原来是她的亲人把叶子画在了窗户上。想来大人不让小孩看这书,是因为书中有谈恋爱的内容吧。
炘林老师是个民办老师,大概没有受过很系统的教育,但是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素质非常好的老师,对我影响很大。当我上四年级时,我的妹妹也开始上学了,我发现他们学的拼音等内容我好像都没有学过,而我们的语文课涉及的词性、句子结构等问题,我也觉得很困难,我就跟炘林老师说,我觉得自己缺了一些基础知识,希望他能帮助我。他当时沉吟着,好久没有说什么。过了两天,他给了我一本书,那书没有封面了,不知书名,后来我上大学时用到黄柏荣主编的《现代汉语》,我觉得内容相似。我居然也就那样没头没脑地把那本书读完了。我跟着我的妹妹补上了拼音,半懂不懂地抄了很多关于字、词、句的知识。几年后我上师范学校,全校语文基础知识竞赛,包括民师班在内的全体同学参加,当时一年级的我获得第一名。
跟炘林老师去家访是我至今还常常想起的事情。
四年级下学期,我们班转来一位新生,老师安排她跟我坐。老师跟我说,新同学家在石公坑(现在听说地名其实是圣公坑,小孩时听大人说,以为是石公坑),父亲在外地工作,常年不在家,母亲为了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,把她从山村小学转到我们这儿上学,寄住在舅舅家里。老师交待我要多关心她。我很天真地跟老师说,石公坑啊,我听说过那个地方,好远好远哦,但究竟有多远呢,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?我都没有去过哦。老师笑着说:那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。
春暖花开的时节,炘林老师带我去那遥远的山村家访。翻过高高高高的大山,还有很长很长的山路。炘林老师一路上不断地指给我看高大的树木、鲜艳的花朵、奇特的山石,跟我讲很多本地的传说,也拉呱关于新同学的话题,还不时鼓励我说快到了。至今还记得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,一大蓬荆棘中,有一朵蓝色的花怒放着,好大,我惊叫起来,因为我第一次看见那么艳蓝的花。老师告诉我,各种颜色的花都有,甚至有黑色的花。“还有黑色的花?”我觉得不可思议,不断地嘀咕着。还不等我嘀咕完,老师说“到了”。
那个山村是一个狭长的山谷,只有十来户人家,掩映在浓密的绿树青竹中,沿着峡谷稀稀疏疏的散落着。同学家是走下峡谷的第一家,用剖成两半的竹子当水管,直接从山岩的泉眼引水,山泉水可以直接饮用。我特别好奇,老师跟家长在说话,我坐不住,绕着屋前屋后看了好几圈,还一次又一次地用那竹子削成的水杯接泉水喝。这山村还有一位我们的邻居姑姑嫁到这儿,老师带着我去看看这位邻居姑姑,并顺便看看这个山村。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下山谷,路两边不时露出一座房子,都开着门,静悄悄的,很少看到人。邻居姑姑家也没人在,一只灰色的大狗趴在门口,见了我们很友好地摇摇尾巴,门口长着一棵不知名的花,玫瑰红的花朵非常肥硕——多年后才知道,这种花当地叫“牛心花”。老师说这个时候大家都去田里干活了,所以都没有人在家。老师带着我体会了“寻隐者不遇”的意味,然后我们兴尽而回。
说是家访,其实更像是一场课外的自然课,或者风土人情课。
记得回家的路上,我蹦跳飞跑在前,老师稳健行步于后,一路非常开心,完全没有来时怎么走都走不到的感觉,也因为下山比较轻松,很快就到家了。
涂秀虹写于年10月
好多年前写的一篇小文章。其实是一篇小文章的节选。这会儿突然觉得非常遗憾,没有在老师生前给老师看。
今日老师长行,遥寄心香一瓣,恭祝老师天国安宁。
老师是我的光,是走出家门幼年的我最早的光,照亮了我的人生路。
这会儿突然想起,冬天的早上,非常冷,老师带着女儿小红经过我家门口,叫我一起去学校。那天我奶奶还没有准备好火笼,我抖抖索索走出来,缩着脖子眼泪汪汪说太冷了,老师把军大衣打开,小红藏在里面,老师让我躲在另一边。老师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我们俩走到学校。
不在学校的时候,老师叫我是和他女儿一样的昵称,一直到前几年回去,老师还叫我“虹”。
眼泪不由得流下来。
从小得到太多宠爱,无以回报,惟有深心感念。
涂秀虹补记于年6月3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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