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
水月精神玉雪胎,乾坤清气化生来。
梅者,百花之首,松竹之友,乃中国传统文人志趣高洁之精神图腾。咏梅则更是中国传统诗词吟咏题材中一方重镇,历代不绝,蔚为大观。
疏影横斜,暗香浮动,从古至今,无数文人才子,为梅花倾尽文采,以一首甚至一句惊艳文坛而流传后世者,何其多也。
咏梅诗于何时在中国诗歌史之舞台上首次登场?白梅、红梅、绿梅,乃至画中的墨梅,又是如何在诗人笔下巧夺造化?
且梅园隐几,读诗赏梅!
上篇:咏梅简史
梅者,盖吾国文化中特色之意象。然检历典籍,则专意咏梅之作,少见于曲;次见于散文(如元王冕《梅华传》)赋(如唐宋景《梅花赋》;南朝梁萧纲《梅花赋》等;又以宋宰相肝胆铁石,何以写梅花温婉纤弱,今是有所存疑的);而多见于诗词。以梅种分,则多咏白梅,少有红梅,而绿梅,而水墨梅等。
那么,梅之意象,何时而来;因何而盛呢?
事实上,古之谓梅,“某”也,为酸果之意。而梅于文学之初出现,亦多由梅实之意而非梅花也。
如《召南?摽有梅》:
摽有梅,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,迨其吉兮。
摽有梅,其实三兮。求我庶士,迨其今兮。
摽有梅,顷筐塈之。求我庶士,迨其谓之。
摽,坠落;谓,会。需要注意的是此时梅的作用仅为起兴,并标明时序的变化。从留在树上的梅实逐渐稀少,而指出时令变化,而主人公之心情亦益发急切。
及至先秦文献中的梅,亦仍然多作梅实之意。
如《尚书?商书?说命下》:
王曰:“……尔惟训于朕志,著作酒醴,尔惟曲檗;若作和羹,尔惟盐梅。”
此处商王以诸喻君臣之关系:将臣子比作酿酒时所用的曲檗(酒曲);比作调和羹汤时的盐和梅等调料,以喻臣子如肱如副,相调相补之用。其中的梅,取梅子酸意。有人亦以为此处梅即醋也。
直到汉武帝柏梁台联句时,出现的梅:“枇杷橘栗桃李梅”,由前后来看,所指仍然为梅实而非梅花。
主讲人:蒋涛
直到魏晋时期,梅花才迎来它的第一次出场:
便是《荆州记》所载有名的陆凯《赠范蔚宗》了。
“陆凯与范晔相善,自江南寄梅一枝,诣长安与晔,并赠诗曰:‘折梅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’”
但要知南北朝时有名的各有两位陆范;具体何指,大概还要存疑的。
而具体咏梅的专作现在看来则出自鲍照的《梅花落》:“梅花自秦汉而下无一语焉,至宋鲍参军照始赏其韵而寓之诗然,则梅之见于赋咏者实自明远始也。”(宋?刘学箕《方是闲居士小稿》)
梅花落
中庭杂树多,偏为梅咨嗟。问君何独然?念其霜中能作花,露中能作实。摇荡春风媚春日,念尔零落逐寒风,徒有霜华无霜质。
此诗是典型的托物咏怀之作。中庭多树,何以偏怜梅花呢?原因在文中给出。文中的“其”即指梅花;而“尔”则指杂树。“徒有霜华无霜质”是对一些妥协伪善者的绝佳讽刺。明远一身沉沦于门阀制度之下,抑郁而倔强。他赋予梅花以坚贞,高洁之态,开后世咏梅作品风气之先。
这一时期用梅花的作品骤然多了起来。其中最为有名的当是何逊阴铿的两首作品:
咏早梅诗(何逊)
兔园标物序,惊时最是梅。衔霜当路发,映雪拟寒开。枝横却月观,花绕凌风台。朝洒长门泣,夕驻临邛杯。应知早飘落,故逐上春来。
雪里梅花诗(阴铿)
春近寒虽转,梅舒雪尚飘。从风还共落,照日不俱销。
叶开随足影,花多助重条。今来渐异昨,向晚判胜朝。
杜甫说“窃攀屈宋宜方驾,恐与齐梁作后尘。”(《戏为六绝句》)但他本身对阴何之作却极为推崇。他著名的咏梅诗中第一句便是“东阁官梅动诗兴,还如何逊在扬州”。(下有引)何逊此作对后世影响极大,后人有言“梅从何逊骤知名”(宋赵蕃)。
然而此时的咏梅诗,在技法上依然较为单一。两首都是首句点出时令,并直接引入梅花。且相较于后世对梅花品格的塑造与赋予,此二手则为单纯对梅花形态的描写与比拟。需要注意的是何诗中第四句“朝洒长门泣,夕驻临邛杯。”与上下文无涉,或有可能是混入的。
主持人吴国振
另外在此时期还有不少咏梅名作的出现:
咏落梅(谢朓)
新叶初冉冉,初蕊新菲菲。逢君后园宴,相随巧笑归。亲劳君玉指,摘以赠南威。用持插云髻,翡翠比光辉。日暮长零落,君恩不可追。
梅花落(徐陵)
对户一株梅,新花落故栽。燕拾还莲井,风吹上镜台。娼家怨思妾,楼上独徘徊。啼看竹叶锦,簪罢未能裁。
咏梅花(鲍泉)
可怜阶下梅,飘荡逐风回。度帘拂罗幌,萦窗落梳台。乍随纤手去,还因插鬓来。客心屡看此,愁眉敛讵开。
值得注意的是以上三首体现了咏梅诗的又一大特点:伤春。以谢朓诗为例,讲的是梅花初被君王攀折,并赠与美人,甚为恩眷。然而到日暮时分,花枝寥落,君王的恩情也变无法追忆了。这也是小谢对自身际遇的感怀与寄托。
那么,我们便不禁要问,何以梅花在漫长的时间里默默无闻,而在魏晋时却突然大放异彩了呢?
稼轩的一首词给予了恰当的解答:“剩水残山无态度,被疏梅料理成风月”。恰恰是南渡后梅花在南方大量的存在,使之得以为诗人们所观察赏识;而更是剩水残山的悲凉,赋予梅以婉转伤心的态度。这也是此时期诗人多咏落梅的意象的一个原因。
总结而言,南朝已为后期定下了咏梅的基本格调:咏梅之坚贞,示其清刚孤傲的特点,而成高士形象;借梅伤春,以感事伤怀之意,多联美人形象。恰恰是“雪满山中高士卧,月明林下美人来。”(明高启《梅花九首》)
和社社长苏雨
之后,咏梅诗迎来了迅速发展的时期。唐朝是我国诗歌的巅峰,而咏梅诗亦不断的完善出新。
清?田同之《西圃诗说》中讲“梅花诗……唐诗人虽多,而杜少陵才二首,白香山四首,元微之、韩退之、柳子厚、刘梦得、杜牧之,各一首。其余不过一二。如李翰林、韦左司、孟东野、皮日休并无一篇。”(皮日休确有一篇咏梅专作《行次野梅》。此处有误)
初唐中已有不少咏梅之作,多于宦游之感相结合。
而盖唐一代,最为典型而杰出的首推老杜《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》:
东阁官梅动诗兴,还如何逊在扬州。
此时对雪遥相忆,送客逢春可自由。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江边一树垂垂发,朝夕催人自白头。
老杜大笔,再不着于梅花具体的意象,而是遗形取神,溶情化景。尤其颔联对雪相忆,感叹“送客逢春可自由”。当时遭逢乱世,梅如此,人非如此哉?读来涤荡牵连,余味无穷,难怪王世贞要评其为“古今咏梅第一”。
及至晚唐,侧重的更多是梅的高洁清丽之质。
而待宋之来,咏梅花诗开始迎来自己的高峰,并由此开启直至今日的咏梅的热情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:“自北宋林逋诸人递相矜重,暗香疏影、半树横枝之句,作者始别立品题。南宋以来,遂以咏梅为诗家一大公案。”
在此需要特特指明的,是林逋的孤山八梅组诗(虽云组诗,却非在同一时期完成的)与苏轼的红梅三首。二者分别使得梅花成为一种中国文人永恒的文化烙印以及所谓“梅格”的提出。
苏轼《红梅三首》之一:
怕愁贪睡独开迟,自恐冰容不入时。
故作小红桃杏色,尚余孤瘦雪霜姿。
寒心未肯随春态,酒晕无端上玉肌。
诗老不知梅格在,更看绿叶与青枝。
值得大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