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梦》中的四首梅花诗，首句的句式相似
陈能雄/文
这年冬天瑞雪纷飞，大观园银装素裹。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国里，栊翠庵的数十株红梅迎雪绽放，幽香暗递。梅花映照着雪地愈加鲜艳，梅香浸润于冰雪中愈加清新。贾府众姊妹在芦雪庵争联咏雪诗句，以史湘云、薛宝琴、林黛玉、薛宝钗几人表现最为出色，其他才女稍逊一筹。
贾宝玉一如既往地落第，李纨罚他到栊翠庵折红梅，回来再作一首红梅诗。邢岫烟、李纹、李绮三位新社员在咏雪诗中，才华没有得到充分展现，就让她们各作一首咏红梅。因李绮作诗水平有限，就改由薛宝琴代劳。
咏红梅诗的限韵规则较为新奇，就是把标题“红梅花”三字依次分给邢岫烟、李纹、薛宝琴，让她们以此为韵作诗。比如邢岫烟分到“红”字为韵，她的第一句诗：“桃未芳菲杏未红”，韵脚是“红”字，另外几个偶句的末字“风”、“通”、“虹”、“中”，都与“红”字同属“一东”韵部。李纹分到“梅”字，薛宝琴分到“花”字，他们也遵守同样的规则作诗。
贾宝玉从栊翠庵折了一枝红梅回来后，自选韵部，写了一首七律《访妙玉乞红梅》。这首诗加上前面邢岫烟、李纹、薛宝琴的《咏红梅花》，总共四首梅花诗。这四首诗虽然是四个不同的人写的，但首句的句式却有些相似，四个人好像是之前商量过一样。
邢岫烟的首句是“桃未芳菲杏未红”，薛宝琴的首句是“疏是枝条艳是花”，贾宝玉的首句是“酒未开樽句未裁”。仔细一看，三个人都是根据同一种模式写诗，邢岫烟和贾宝玉首句的第二字和第六字都是“未”字，薛宝琴首句的第二字和第六字同为“是”字。“未”和“是”字同为副词，在一句七言诗的同一个位置出现，真是巧合之极，三人是采用相似的句式来写作。
再细看首联，会发现邢岫烟和贾宝玉的两首七律，不仅首句句式相似，而且首联是按照同一个套路写的。邢岫烟的首联是“桃未芳菲杏未红，冲寒先已笑东风”，上句写桃花和杏花都未吐露花蕾，冬天本来就不是桃杏绽放的季节，这上句跟梅花一点关系都没有。邢岫烟的下句“冲寒先已笑东风”，描写红梅率先冲破寒气，笑迎东风，这句才点明整首七律的中心主题。
贾宝玉首联的写法与邢岫烟相似，上句“酒未开樽句未裁”，讲的是酒杯还没有动，诗句还没有构思，这句诗与红梅花也毫无干系，下句“寻春问腊到蓬莱”，以“春”和“腊”点明红梅花，以蓬莱代指栊翠庵，这句诗阐明贾宝玉到栊翠庵乞求梅花的主题。由此可见，贾宝玉和邢岫烟的梅花诗第一句都是题外话，第二句才是中心主题，由题外话转入诗歌的正题，构思精巧，句式多变。
再来看一下李纹的《咏红梅花》，首句是“白梅懒赋赋红梅”，从句式构造来看，似乎与邢岫烟、薛宝琴、贾宝玉的诗句不同，但大同小异，总体的写作构思是差不多的。严格地说，律诗绝句言简意赅，讲求字字精炼，忌讳出现重字，一首七律五十六字中如果出现两个相同的字，就会被视作瑕疵。
李纹的首句七个字中就出现两个“梅”字、两个“赋”字，按照常理来说这是犯忌，但这句诗出现这两个重字，反而起到增强语意的文学效果。李纹懒于为白梅赋诗，却以极大的热情讴歌红梅，正是为了凸显出一个“红”字。她在后面几句诗中，层层渲染一个“红”字，“逞艳先迎醉眼开”，梅花在寒风中怒放，就如微醉的少女，鲜红娇艳；“冻脸有痕皆是血”，梅花猩红如血，恰似少女被冰雪冻红的脸庞，显现出梅花傲雪而开的壮烈。
邢岫烟的首句出现两个“未”字，薛宝琴首句出现两个“是”字，贾宝玉首句出现两个“未”字，他们都和李纹一样在第一句诗中有重字现象。重字并非是作者才尽词穷，而是为创造某种特殊语境有意为之。邢岫烟的两个“未”字写桃杏未开，反衬出梅花先开的风采；薛宝琴的两个“是”字描绘梅树枝疏花艳，显现出梅花有如少女一般的身材容貌、衣着打扮；贾宝玉的两个“未”字写他把饮酒作诗的事先放一边，更衬托出寻求梅花的重要性。
总的来说，邢岫烟、李纹、薛宝琴、贾宝玉四人创作的梅花诗，首句的句式是相似的，都有重字现象，起句独辟蹊径，引人入胜，读起来声韵反复叠唱，增强了诗意和语境，为转入下一句的中心主题做情感铺垫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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