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小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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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早春，村西头那株红梅盛开的时候，我都会不由得想起四爷和四奶。因为，老两口就被葬在这株红梅之下，灼灼的梅花，一岁一会，默默守护着那段动人的爱情。
四爷不是我的亲四爷，他姓孙，在族内排行老四，他晚年时，我称之为“孙四爷”或“四爷”。
四爷瞎着一双眼睛，这是年轻那会儿在泰山脚下一处私人石料厂干活时，被飞溅的碎石给崩瞎的。
四奶也不是个全活儿人，她瘸着一条腿。听她自己说，是因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，大人们疏忽大意，医院，后来就落下了病根儿。
一瞎一瘸的两个人，经媒人牵线走到了一块儿。四奶嫁到我们村时，四爷二十九岁，四奶二十七岁，都不算小了。
四爷的婚房，那三间土坯混着青砖的低矮房子，是他父亲和族内的几位长辈（其中有两位是泥瓦匠）给盖的。盖起后，四爷两口子住东屋，两位老人住西屋，中间的屋子，中堂画一挂，八仙桌子一摆，就是堂屋了。
四爷婚后的第二年，他的父亲突发急病走了，从此，西屋里就剩母亲一人了。
四爷的母亲，一个五十岁刚过就满头白发的苦命老人，自从丈夫去世后，心头的所有愿望就只剩一个，那就是抱上孙子。
临终，她确实如愿了。可这位孙子，在奶奶下葬后不到半年，就害病追她而去。这个被孙家两辈人寄予厚望的男孩，终究是没能帮着孙家撑门立户，匆匆一览了春花、夏风和秋月后，在那年第一场冬雪的前夜，永远阖上了眼睛。
两年后，四奶又为孙家生下一个女儿。可惜，天不假年，小女儿四岁那年，不幸罹患一场重病，当四奶瘸着腿拉着医院时，人已没了呼吸。
从那之后，四奶再没有怀上孕，她曾郁郁寡欢过几年，但后来四爷的一句话点醒了她，“不要孩子也好，省得再来人间受罪……”
就这样，四爷和四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地住在那三间破土坯房子里。寒来暑往，一住就是五十多年。
我记事时，四爷和四奶都已经年逾古稀了。别看两人年岁挺大了，但身体依旧很好，平日里，四奶经常搀扶着四爷的胳膊，一同下地干活。
四爷看不见，干不了细活，四奶拖着一条瘸腿在地里干活时，四爷就守在一旁陪四奶说说话，或是讲个老故事，或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不论四爷讲什么，四奶都是一脸乐呵呵的模样，她喜欢听四爷说话。
当然，地里若是有需要四爷帮忙的重活，只要四奶开口，四爷就会立马挽起袖子，扛扎好的玉米袋子，拉装满了花生的板车，将压粮食的石磙推到边上……四爷老当益壮，干起这些活计来，大气都不带喘儿的。
两人在田地里是好搭档，在日常生活中对彼此更是体贴入微。
四奶爱侍弄些花花草草，四爷就设法讨来各种花草的种子或是幼苗。经年下来，春天一到，他们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，就满眼都是姹紫嫣红，很是惹人眼球。四爷虽看不见，但他听到四奶哼着曲儿给花草浇水或是“咔嚓、咔嚓”修剪枝丫时，脸上也洋溢着微笑，像盛开的花儿一样。
四爷爱听戏，这个爱好，四奶牢牢地记在了心里。每逢集上有戏班子搭台唱戏，四奶都会拖着板车把四爷拉过去，尽管瘸着个腿走路不方便，但四奶乐意，看着四爷听戏听得如痴如醉的模样，她心里也高兴，比瞧着满院子里的花开都高兴。
四爷还爱养鸟。为此，四奶攒钱给他买了三个精致的鸟笼，一个养黄鹂，一个养八哥，一个养画眉。三只鸟整日叽叽喳喳的，把原本寂静的院子装点得很是热闹。
四爷最爱其中的八哥，每天清早，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八哥面前，嘟着嘴教它学说话。八哥学得很快，也挺通人性，经常能把四爷和四奶逗得哈哈大笑。
后来，四奶见屋子西侧有两分多地（四爷家的）一直荒着实在可惜，便同四爷商量，将里面的碎石、树根一番清理，开垦成了一片果园。
春季里，梨花先开，白得耀眼，梨花满地凋零后，桃花竞相开放，灿如红霞——这给灰扑扑的村庄添了几分诗意，但村民们不懂这些，只觉得心里头舒坦，跟饮了一碗调了蜜的泉水似的。
花开之时，四奶经常携着四爷的胳膊，在果树下闲逛，走得久了，地上也就漫出了一条小道。
秋季，果子熟了。四奶会把果子毫不吝啬地分给周围的街坊。众人交口称赞，四爷和四奶听了，比自己吃到果子还要高兴。
四爷和四奶的日子，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过着，平淡、安然，静谧、幸福。
四爷八十岁那年，本家一侄子从外地迁来一株老梅树，梅树光秃秃的，只有枝干，没有叶子。侄子说，这是一株红梅，老家一带不常见。
第二年的早春，梅树开花了，果然是一束束灼目的红花。四奶从未见过，她兴奋地围着梅花看个不停。四爷在年轻时，虽也曾走南闯北地去过不少地方，但他也未曾见过这等颜色的梅花。他很想饱一下眼福，可惜，梅香扑鼻而来，梅枝就在眼前，他是看不到了。
四奶病入膏肓之时，四爷昼夜不离地守在床头。四奶走之前，四爷问她有啥遗言，四奶久久不语，临终叹了句，别起坟了，也不用买棺，就葬在西边的梅树下吧。
四奶亡故后，四爷遵照她的遗志，把她的骨灰装进了一只黑坛子里，外面裹着一层白布，如此便下葬了。
几年后，四爷也走了。他也是同样的遗嘱，不起坟，不用棺，一只坛子就好，埋身之处，也是那株红梅树下。
如今，红梅年年都会开。每次望着那满树的花开，我都会想起四爷和四奶——两位老人，一瞎一瘸，无儿无女，却把这苦难的日子过成了诗和远方。
他们，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，是自己生命里当之无愧的英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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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乡土散文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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