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苏轼来说,年,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。
年4月,苏轼抵达湖州任知州,四个月后,因乌台诗案入狱,十二月底出狱。狱中一百三十个日日夜夜,担惊受怕,劳心费神,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度日如年。即使出狱,也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悲伤、沮丧、甚至恐惧的阴影中。
但是,苏轼不是普通人,在经历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后,他反而觉得“心底无私天地宽”,每晚扯着呼噜睡得无比踏实。这一睡,让皇上的暗探看到了,知道苏轼并无二心,反而将他释放出狱了。
走出监狱大门,扑面而来的是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的风。沐浴在自由的寒风中,苏轼大步流星,放笔直书:“出门便旋风吹面,走马联翩鹊啅人。却对酒杯浑是梦,试拈诗笔已如神。”有喜鹊的欢声笑语,有手中的美酒千杯,有胸中的诗词美文。
苏轼明明因为写诗招罪,但是此时偏要以诗抒情。他当然知道,诗,本无罪,他离不开诗文,诗词文章已经和他的生命有了万缕千丝的联系,已经在他的血脉中汩汩奔涌,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诗怎么生活。
于是,他乐颠颠拈起诗笔,唯有诗文才可以驱散狱中的阴霾。那个天真、可爱、随性、真实的苏轼又回来了。他依然做回自己,我行我素,豪放旷达。
出狱后的苏轼,被贬至黄州任团练副使,在赴黄州途中,途经麻城县东春风岭,见梅花盛开,写了两首绝句,写出了山间野梅的脱俗不凡。
梅花
其一
春来幽谷水潺潺,的皪梅花草棘间。
一夜东风吹石裂,半随飞雪渡关山。
其二
何人把酒慰深幽,开自无聊落更愁。
幸有清溪三百曲,不辞相送到黄州。
注释:
1.的皪:鲜明的样子。
2.度:过。
3.关山:作者赴黄州途中,基本在山中行走,山中有很多关口,例如麻城县即有虎头、黄土、木陵、白沙、大中等五关。
4.深幽:深沉的幽静,喻指寂寞。
赏析其一:
“春来幽谷水潺潺,的皪梅花草棘间”。春天到了,山间幽谷里,溪水潺潺,枯草荆棘间的梅花显得十分鲜明。
“一夜东风吹石裂,半随飞雪渡关山”。一夜之间,初春的风把石头都吹裂了,一半的梅花随着飘飞的雪花度过了关山。
作者起句欲扬先抑,先描绘了初春的景致,大地回春,泉水叮咚,然后写梅花在枯草中格外显眼。起笔情感就跌宕起伏,是把自己的个人遭遇以及复杂的内心寄喻梅花,就算在枯败的荆棘中,也不愿意被束缚被扼杀,拼尽全力,努力绽放,暗香疏影,舞动春风。
第二句用衬托的写法,写出了梅花的脱俗不凡。作者用了两个典故。欧阳修曾写“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,星如雨”,作者在这里用东风,喻指春天到了,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改变,他已经出狱,他的春天来了。
紧接着他又用了欧阳修的诗:“经春老病不出门,坐见群芳烂如雪。正当年少惜花时,日日春风吹石裂”。欧阳修是他的领路人,对苏轼赏识有加。作者反复引用欧阳修的作品,除了表示对他的尊重,更多的是想念,是用自己的作品表达知遇之恩。
最后一句说,风太大吹落了梅花,梅花随风穿越了关山。这是山间野梅的傲骨,不惧风不怕寒,不论在什么地方,都会静静开放。
高适曾说:“雪净胡天牧马还,月明羌笛戍楼间。借问梅花何处落,风吹一夜满关山。”都是写梅花,意境非常相似。梅花看似娇弱,却有非同寻常的风骨。
苏轼感动于这里的梅花,在村里住了一夜,听东风冽冽,嗅梅花幽香,赏梅花和雪花在空中舞蹈,并随风越飞越远,直到关山,梅花断魂。作者以梅花自喻,在梅香中孕育诗情诗境,情感的张力,舒放自如。
赏析其二:
“何人把酒慰深幽,开自无聊落更愁”。谁可以陪我喝一杯以安慰我的寂寞,梅花独自无聊地开,忧愁地落。
幸有清溪三百曲,不辞相送到黄州。”还好花落在清溪之上,成就了三百首梅花落的曲子,梅花在溪水中一路漂流,送我到黄州。
第二首的起句颇有无奈之感,写出了自己情绪的寂寥,这样寂寥的自己就像山间自顾自开放的梅花一样,无人欣赏,无人懂得,芳姿丽影,腹有锦绣,无奈远离尘世,表达了渴望明君记得自己,愿意为了家国倾尽所有。
苏轼入狱之后,亲朋好友相救者,避之不及者,欲加之罪者,日日周旋在
苏轼周围。爱他的人是真爱,恨他的人也是真恨。苏轼出狱后,知己更少,志同道合的人寥寥无几。他以山间梅花无人赏识,比喻自己缺少同路人,他和梅花一样命运悲苦。
“三百曲”暗指自己入狱三个多月,如今被贬黄州,幸好还有飘落在清溪上梅花,随着溪水,不辞辛苦,一路护送我到达黄州。这是作者的调侃,也是作者对营救他的亲朋表达着深沉挚爱。
“落”字承接第一首,写出自己被贬的经历,引出下句的“幸”,凄清的笔调略有转暖,情感一波三折,从第一首的梅花飞越关山,寻求安身立命之处,到第二首的最后,落在“相送到黄州”,点名了自己仕途的新起点。
纪昀评此诗“从落字生情,奇幻”。苏轼在赴任黄州途中遇见梅花,也许是命中注定。梅花凌寒盛开,傲骨铮铮,不惧严冬的精神,正是苏轼人生起伏,命运多舛的温暖守候,也才成就了苏轼的人生蜕变。
苏轼的年终于过去了,但是他的至暗时刻并没有结束。他在黄州生活很苦,难以养家糊口。苏轼换上布衣粗服,亲自躬耕,亲自酿酒,亲自烹茶,亲自钻研物美价廉的食谱,将一盘盘美味珍馐端给陪伴他的家人,他不再是苏轼,而是“东坡居士”。
苏轼入狱前,曾任凤翔签判、杭州通判、密州知州、徐州太守和湖州太守等,本应前途似锦。然而就是因为舞文弄墨,被人构陷,之后一次一次被贬,一次比一次更远,也一次比一次更危险,最远到了条件特别艰苦的儋州。但是苏轼淡然一笑说: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
苏轼就像是野梅,风越大,开的越夺目。天越冷,才越要吐露芳华。越是地处偏远,才更加英姿勃发,俊俏舒朗。苏轼在一年后重回故地访梅,写出了“去年今日关山路,细雨梅花正断魂”,他是去看梅花,还是去看曾经的自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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